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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片細碎的影子被一根細細的金線一點點縫了起來，一片斑駁的影子漸漸成型。

劉牧雲和青岚發現的時候，兩人已經被影子罩住了。點點金線像是透過陰影灑下的陽光。

這些是死去的影子的碎片，所以每相鄰的影子顔色都不盡相同，深一塊淺一塊的。

像是劉奶奶替兒孫們奔跑各家讨要到的不同顔色的小布料做成的百衲衣。

“手藝真好。”劉牧雲贊歎道。

瞧這縫制手法，影子和影子間緊密相連，深淺不同的影子排列得好看，算是在女紅上面有天分的了。

“…”青岚疑惑，這個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們倆可是要被影子吃了。

“你不懂。我手可笨，總學不會女紅。”

劉牧雲的表姐女紅特别好，在繡莊裡當繡娘。大旱的時候，繡莊的生意也沒差，那裡的繡品是供到王城的，價格一直居高不下。表姐的手藝沒那些有名的繡娘好，但也跟着沾了點光，養活了自己，在災年裡不用家裡給糧，就給家裡減輕了很多壓力了。

“你從那兒鑽出去…”劉牧雲湊到青岚耳邊說道。影子還未完全合攏，仍存了一小段空隙，青岚化成人形也是窄窄一條，鑽出去比劉牧雲容易。

影子看上去沒有厚度，卻意想不到的堅硬，青岚想擴開空隙，她用力推搡，影子紋絲不動。甚至在她好不容易鑽出去後，影子合攏，把她的頭發壓在了下面，她不得已割了頭發才逃了出來。

劉牧雲被困在了裡面。青岚不想救她。

可是要想出去，好像必須得救她。人的腦子比她靈光。

劉牧雲說，有光才有影。

影子世界裡的光亮來自神台上的燭火，蠟燭是灰色，上面跳動着純白的火焰。

将所有蠟燭吹熄，大殿裡仍有似有若無的亮，隻是這些亮，不足以投下那麼多影子了。

劉牧雲從影子裡脫困，輕而易舉就抽出了影子裡的金線。這裡的影子大概是做影子太久，無法說話吹氣，忘了人還能将燭火熄滅了。

再次将燭火點燃。

人影不敢再靠近他們，對影子來說，可以掌握光亮的，那和神明有什麼區别。

絲絲縷縷飄渺的暗色灰氣被劉牧雲吸入體内。

影子世界正在改變她，過不了多久，她也會變成這些人影。

“你身體裡的血液正在幹涸…”

人影身上顯現字迹。

“你也會和我們一樣，不如把血給我們，受了你的恩，我們以後會還你的。”

“我年紀小，但不傻。”劉牧雲搖搖頭。

“拿到手裡的才算是我的，任何人的承諾都不作數。你們現在要我身上的血，就現在拿東西來換。”

青岚赤裸着身體站在劉牧雲身後，人影們有些回避她，青岚無所謂，她做獸時就不穿衣服，現在渾身光溜溜，雖有些不自在，但沒什麼大問題。

劉牧雲扯下了身上的外衣，圍在了青岚的身上，稍微遮擋了些。

人影們躊躇着，它們能有什麼好東西交換，可它們又舍不得這續命的機會。

一道人影悄然離開了這裡……

劉牧雲覺着奇怪，方才那幾片縫起來的影子，差點就将她困殺在那兒。這就說明影子并非沒有克制她的辦法，那這群人影為何拿她無可奈何？

肯定有什麼她現在還不知曉的事。

劉牧雲和人影們幹耗在原地。

人影在這裡已經耗了許久，它們透過生氣的流逝感知時間，又對時間流逝無可奈何。它們每日每時每刻都在白白耗費時間，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直到最先離開的人影帶來了一抹金色。

那抹金色非常淺淡，不過，無論什麼顔色，在或深或淺的一片灰色中總是相當惹眼的。

人影将淺金色的一團遞到劉牧雲面前，它要和劉牧雲做叫喚。

這金色的物體和劉牧雲方才挑出的金線有相似的地方，它們都非常柔軟，且延展性很好，可以拉扯到非常非常薄。但又有一定的韌勁，怎麼拉都不會斷。

它是一種很穩定的物質。

它很适合……

劉牧雲皺眉思索，她腦子裡閃過一絲靈感，但暫時還沒想明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這種物質适合煉制某種法器。

劉牧雲咬了下自己的指頭，逼出兩滴鮮血，和人影交換了這團淺金色。

人影欣喜若狂。

它們以顔色深淺論價值，顔色越深，價值越大。

金色是哪裡來的？

人影們都不回答。這是神明的饋贈，每個有奇遇的人都會護住自己的機緣，不會輕易被旁人知曉。

幸運的人影并不多，有能力和劉牧雲做交換的隻有寥寥幾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這些有緣被賜予金色的人影都是淺灰。

青岚的五官已經模糊，一團黑影在她面上浮現，再過不久，這團黑影就要将她吞下。劉牧雲猜想自己也是和青岚差不多的樣子。她體内的血已經凝滞，再難逼出一點。

圍着她們的人影漸漸散去。

“跟着我。”

劉牧雲和青岚說道。

影子隐蔽性太強，一個人實難分辨，有人一起，能提前發現很多危險。

劉牧雲快速分辨着眼前的顔色，緩慢而堅定地選擇着前進方向。

周圍的灰色越來越淺，劉牧雲的呼吸也漸漸困難。其實也說不上是呼吸困難，她像是不需要呼吸了。

“還要進去？”青岚有些猶豫，越往裡走，她身體的不适就越加劇。在其他地方，她或許能再完好地待上三兩天，往裡走，最多半個時辰，她們就都要變成人影。

劉牧雲點頭：“你看這周圍，有很多碎掉的影子碎片。”

“我發現那些人影裡，顔色越深的實力越強，這些淺淡的影子是被趕出來的。”

“它們無力在這裡生存，隻等來了生命耗盡，碎成影塊的結局。”

“可恰恰也隻有淺淡的影子才能被神明賜福。”

“那是不是說，神明的賜福會出現在隻有淺淡影子會去的地方。”

越往裡走，兩人被吸取的生命力越多。也怪不得隻有淺淡影子被排擠到這兒來。

按着大殿的方位，兩人來到了後殿。

這裡空空蕩蕩，原本這裡才是供奉神像的地方。但長樂公主入住行宮，便把神像趕了出來，還叫人把神像改成跪姿，自己日夜受神像的跪拜。

“神像的姿勢是後改的？”劉牧雲疑惑，她可完全沒看出來。這改造的手法真是高超。

“是後改的，長樂公主……有點邪門。”青岚說道。

“呂鶴一都拿她沒辦法。”

周圍的灰色都逐漸褪去，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變成了白色，一片肅穆寂靜的白色。劉牧雲走在白色間，有點心慌，便和青岚聊天，想排遣掉這種慌張。

純白之白之後，劉牧雲的眼前陡然出現一抹金光。

真的是陡然出現，前一秒她的眼前還什麼都沒有，後一秒她隻是往前走了一步，便看見了金光。

這金光是長在純白之地上的數朵蘑菇。

蘑菇是金色，而光亮則是它無時無刻不在向外噴撒的孢子。

“這是什麼？”

劉牧雲沒見過也沒聽說過有這樣的植物，沒見過的東西，一定是值錢的好東西。

青岚先一步伸手去摘蘑菇，她手還未碰到蘑菇，蘑菇就尖叫一聲逃跑了。

蘑菇沒有跑遠，隻跑了幾步的距離，青岚再要取摘，它又迅速跑走，隻掉落幾團凝結在一起的金色孢子。

青岚試了幾次後就放棄了，這些蘑菇總是在她行動前就先一步預判她的動作，她根本抓不住它們。

蘑菇一般會生長在陰暗潮濕腐敗的環境裡。

再有靈性的動植物，也很少會違背它們的天性。

劉牧雲看向周圍，入眼隻有白色，她蹲下身體，蘑菇們尖叫着離她遠遠的。

劉牧雲伸出手，摸到了一處濕軟，是極軟爛的皮肉，一摸就脫了骨。

蘑菇是長在屍體上的。

這具純白色屍體和周圍環境完全融在了一起，如果不是觸碰，單靠眼睛看，根本發現不了。

劉牧雲順着屍體的邊緣摸了過去，這具屍體很大，劉牧雲大概隻有它的一個腳掌大。屍體是人形，皮膚表層沒有多餘的毛發，應當就是人了。

青岚學着劉牧雲的動作，她摸到了屍體，先是有些困惑，随即便想明白了，有些反胃，差點吐了出來。

她雖然是獸，可也不愛吃腐肉，腐爛到這種程度的，她摸着也怪惡心。

“這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劉牧雲搖搖頭，她心裡有些猜測，但并不确定。

“诶，方才的燭火你帶着了嗎？”劉牧雲問道。

光亮能制造影子改變影子，在影子世界裡，實在算一件很好的武器。劉牧雲便囑咐青岚随時随地帶着。青岚不大願意，可劉牧雲吹捧她呀，像她這樣機靈敏捷的小獸一定什麼都能做好，不像劉牧雲這樣手笨什麼都拿不住。

“帶了，怎麼了？”青岚行走跑動間，帶着的蠟燭還未曾熄滅，是真的本事不錯。

“把它燒了。”劉牧雲指着屍體說道。

“燒了？！”青岚邊猶豫邊把蠟燭丢向了屍體。

這裡可是影子們說的神明賜福的地方，就這樣燒了，豈不是再沒了續命的機會？

青岚腦子裡快速閃過幾個念頭，但她并沒有多猶豫。大不了就搶劉牧雲身上的血液和金線，她比劉牧雲晚死就行了。

屍體燒起來很快，蘑菇們尖叫逃離，可它們隻能在屍體上移動，它們很快就被火海包圍了。

漫天的黑色陰影很快聚集沖向了這片純白色……

人影們想要逃走，卻被黑色陰影一個個吞噬。吞噬的越多，黑色陰影也越壯大。

黑色陰影扭曲在一起，光亮在它周圍也開始扭曲，直到被它吸收。

“這是……影妖……”青岚喃喃道。

很少有人能看到影妖的樣子，它們藏于陰影中，難以發現。

影妖飛向火焰，覆蓋在了火焰之上。

這火分明是凡火，卻怎麼也撲不滅。

誰說這是凡火了？

火焰中間有一粒血色寶石。

空間倒轉。

劉牧雲從神像懷中蘇醒，十幾隻跳蚤圍着她，要将她吞吃入腹。

幾條金線從劉牧雲手中彈射而出，金線猶如利箭，穿透了所有跳蚤的心髒，将它們捆紮在了一起。

隻除了那隻和劉牧雲長相相似的跳蚤。

劉牧雲走向那隻跳蚤，那隻跳蚤裝作惡狠狠的樣子，眼神卻透着害怕。

“别怕。”劉牧雲貼近跳蚤，把腦袋靠近跳蚤，在兩顆腦袋相觸的時候，她們融為了一體。

那隻跳蚤也是劉牧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