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容安所想,嬴政不願将面見他做的太過大張旗鼓。見他,是給呂不韋暗示,但過于浮誇則反而讓人生疑,所以他并沒有在某個宮殿内接見容安——任何一個宮殿都會被人過度解讀,親政日近,一切都安排妥當,嬴政自然懶得應付那些無用的試探。
鹹陽宮中樓閣林立,穿廊交錯。高大宮牆和厚重青石鋪就的幽深甬道聯通着各個宮殿,在用刀和穿廊的交叉處,則遍布着時興的花卉林木,甚至在較為偏僻的望夷宮周圍,還種着大片的竹林一路延申到泾水。
兩人見面的地方在六英宮的庭院中,這裡曾是昭襄王的住處,距離處理政務的章台宮不遠,安排在這裡,既不怠慢,也沒有過于莊重,引人多思。
嬴政步履輕慢,腰間的玉佩紋絲不動,因為并非上朝,所以也未帶冠冕,隻是用簪子将長發束起。即使此時的秦王是個還未親政青年,可他就像一個手握重權多年的帝王,高高在上又禮節周正。因為不願旁人得知他與新太史的談話,嬴政故意屏退宮奴,所以一路過來,除了貼身侍奉他的宮侍外,并無其他奚奴。
而貼身的宮侍也被他留在庭院的入口處。
熟門熟路的繞過巨大的樹木,出現一院低矮的圍牆,青磚齊齊的碼着,看樣子是少府最近幾年新修葺的院落,隻是庭院内卻不是他所熟悉的樣子,裡面不知從哪裡引水為池,池内荷花點點,亭台樓閣參差于花草樹木間,就連圍牆的開光漏窗都是熟悉又陌生的模樣。
從漏窗裡向内看去,最近的樹下放着竹席,一個背影正端坐在席上,用雕花銅簽輕輕撥弄着案幾旁的香爐,縷縷殘香從博山爐中升起,将爐子上的青銅小人簇擁的像是仙人一般。
嬴政掃視了一下眼前與當世風格迥異的樓閣,謹慎的穿過回廊,踏進花團錦簇的庭院,停在了距那個背影幾步之遙的地方。
忽然一陣風迎面吹來,園中的繁花被吹揚在半空中,又洋洋灑灑的散落于嬴政腳邊。而端坐在席上的人好像對嬴政的到來恍若無知,隻是伸出一隻纖細漂亮的手,輕輕捏住一瓣風中的花瓣。
赤紅的花瓣更襯得手指的雪白。
隻是嬴政并沒有注意這些無端的美,隻是緊鎖着眉頭像是在思考什麼。
終于他的耐心耗盡————
“寡人讀了先生的文章。”
這也是他摒退所有侍從,決定獨自前來見容安的另一個理由。
名為容安的青年并沒有被他突然的出聲驚到,而是輕輕笑了一下,起身籠袖行禮道,“那不知王上有何想問臣的?”
嬴政籠袖回禮,才自顧自的坐在了容安對面。
看到眼前的案幾上還留着半副殘局,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有些不滿道,“先生既然早來六英宮,為何不讓宮奴來告知于寡人,反而獨自于此下棋。”
“是臣并不引人注意,非宮奴之過。”容安溫和的回複道,又輕巧的轉移了話題,“王上讀了臣的文章,又獨自召見臣,想必臣文中所寫,乃王上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