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心中并不覺得這值得阿桂這樣着急的找自己,可能是菽顆粒比麥大,倒進去卡在那裡,而孩子們尚且年幼,所以才推不動,即使是磨盤真的壞了,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但也許小孩子就是這樣,一旦發生點什麼都會覺得天塌了,他也沒有斥責小姑娘小題大做,而是順着她向廚房邊上的空地走去。
容安的私塾并沒有如其他貴族别苑一般種植花草,修整園林,反而為了孩子們能随處習字,很多地方都将花草清除,隻留下土地,廚房外的空地也是孩子們經常聚集的地方。
而磨盤也放在那裡。
其實如今韓國已經廣泛的在使用磨盤作為農具,但因為國與國之間交流較少,這種農具在秦國的鄉下還很少見,所以即使推動磨盤對于孩子們來說頗費力氣,孩子們還是非常願意來這裡幫忙,權當玩耍。
容安和阿桂走到這裡時,就看到幾個孩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而張蒼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想要上前安慰,但又不知道說什麼,最後着急了,還去推蹲在一邊用木棍在地上比劃寫字的孩子,也不知那孩子回頭說了什麼,惹得哭泣的孩子哭的更大聲了。
容安頭疼的揉了揉額角,而阿桂則像是找到人撐腰了一般,挺起胸脯,叉着腰,站在容安身邊大聲的說,“先生來了!别哭了,看你們像什麼樣子!”
容安詫異的看了看剛剛還因為摔跤涕泗橫流的小姑娘,看到同樣哭泣的同伴們,倒是威風起來了。
搞不懂孩子們在想什麼的容安搖了搖頭,将阿桂一把抱起來,緩步走到已經站起來的幾個孩子跟前,溫聲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阿桂扯了扯容安的領子,以為他忘了自己剛剛說的話,但容安偏頭用抱着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示意她不要插嘴,然後蹲下身平視着小家夥們,“誰能告訴先生,你們為什麼哭?”
“額......先,先生!嗝!我......嗝!”哭的最大聲的那個孩子想要說話,但一着急,反而抽抽嗒嗒的說不全。
剛剛一直蹲在一旁習字的孩子見狀,小大人般歎了口氣,将木棍放下,向容安行禮後,才條理清晰的說,“先生,今天早上申叔拜托乙班的孩子磨幾鬥麥,過幾天好做胡餅,但是甲班的孩子也聽見了,早上溫完書後,鬧着都來玩。”他指了指幾個明顯年幼的幾個孩子,“我們把麥磨完後,甲班的孩子好奇磨盤為什麼能改變麥的樣子,想再試試,但又沒有更多的麥,他們看到廚房有菽,所以就拿過來倒進磨盤裡了。”容安的私塾,按照學習進度和年齡,從低到高分為甲,乙,丙三個班,不過平時沒有課的時候,孩子們都在一起玩。
容安将阿桂放在地上,摸了摸那個主張用石磨研磨菽的孩子的頭,溫聲說,“阿木,不哭了好不好,先生沒生氣。”
“對,嗝,對,對不起,先生。”阿木哽咽着說,一時半會也止不住眼淚。
容安笑了笑,又将阿木抱起來,帶着孩子們走到石磨跟前,用手試探着推了一下,确實感到了明顯的阻塞感。
此時的菽要想煮熟頗費柴火,也難以刻化,所以即使是平民也隻在青黃不接的時候食用,像容安這樣的貴族很少之間吃,大多是和蔬菜或肉一起發酵成醬,即使容安遠離家族,離群索居也是一樣。
所以廚房幾乎不會存放生菽,孩子們用的,是前幾天容安要求嵂女發豆芽後,嵂女挑揀出來形狀不太好的豆子,這些豆子同樣被泡在水裡,隻不過沒有經過關照,所以沒有發芽罷了。
已經泡過兩夜的豆子不應該如此堅硬,不用看容安也知道,恐怕是孩子們往裡面加豆子的時候,不小心混進了小石子,沒有發現罷了。
他回頭瞪了眼張蒼,将懷裡的阿木颠了颠說,“磨盤沒壞,隻是卡了小石子罷了。”說罷,轉頭看被一群小不點擠到外邊的張蒼,“阿蒼應該知道,怎麼不告訴他們?”
“學生給他們解釋了。”張蒼晃晃腦袋,“但是他們隻知道哭,根本聽不進去。而且——”他指了指最開始說話條理清晰的孩子,“這孩子,還煽風點火,說因為他們笨,才把石磨弄壞了。”
容安無奈地笑笑,讓阿木站在磨盤上,從入料的小洞裡把小石子掏出來,然後又讓孩子們試探着推磨,果然順暢了很多。眼見磨好了,孩子們也不再哭鬧,一擁而上又握住磨盤的把手,姜末轉了起來。
但剛剛說話情緒的那個孩子并沒有動,隻是怯怯的看着容安,小手攥在一起,看上去有些緊張。
“我好像沒怎麼見過你,你是什麼時候來這裡讀書的啊?”容安再次蹲下身,平視着小家夥。私塾中的孩子雖說分成了三個班,但實際上不過二十來人,隻要容安見過幾面,幾乎都能叫得上名字,更何況很多孩子都是容安手把手教導的,所以不知道孩子姓名的情況非常少。
隻有實在年幼或是從未識字的孩子會暫時交給申徒,等開蒙後,容安才會更進一步的指導。
可這個稍顯陌生的孩子,顯然不在此列。
“這孩子是少主前往鹹陽後,才來報名的。”嵂女這時端着竹編的簸箕走來,聽到容安的話,搭聲回應道。
“啊,久不在夏縣,讓你久等了。”容安恍然,笑着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額發。
原本前往鹹陽時,他也以為不過是半月光景,所以沒有對私塾的孩子們過多安排,沒想到事情頻發,如今回來已是初夏到深秋,若是這孩子是從自己剛剛前往鹹陽時就尋來的話,那确實等了許久。
“先生事忙,學生怎敢言久等。”小家夥看出融安并沒有生氣,于是便放下緊攥的雙手,一本正經的回複道。
“那敢問小學生從何而來,可有姓名?”
如今,很多平民無姓無氏,常常隻有單字的名,但容安看,這孩子禮儀。周正說話口齒清晰,并不像平常人家,便多問了一句。
“學生陳氏平,自魏戶牖邑來,聽聞先生大名,特來求學。”小陳平一本正經的拱手行禮,容安溫和的将他扶起來,又回禮後才笑道,“戶牖邑?雖說是臨縣,但未免路途遙遠,怎找到我這裡,阿平家中大人可願意?”
陳平抿了抿嘴,“我家家貧,大人早逝,唯有阿兄撫養我。阿兄見我喜讀書,但家中又出不起束脩,前年阿兄從家鄉的行商中聽說,夏縣有貴人開設私塾,無需束脩,這才攢了兩年糧食,一路打聽送我來的。”
小家夥好像擔心容安聽說他是魏國人,就會趕他走,連忙說道,“我拿了秦國的通關驗傳,已經在裡正那裡報備......”看着容安的臉色,還悄悄補充道,“吃的也不多,我在家中也幹農活,不會麻煩先生的!先生也不用特地教我,隻要允我在窗外旁聽就是。”
容安被陳平逗笑,摸了摸他的頭,溫和的說道,“既然來了夏縣,便不用擔心這些。你阿兄千辛萬苦送你來這裡,可不是讓你幹農活的。”在小家夥亮晶晶的視線中,容安笑道,“我這裡每月都有考教,可莫要辜負你阿兄對你的期盼。”
“嗯!”陳平狠狠點了點頭。
既然放下了心事,陳平的目光也投向正被孩子們推着轉的磨盤,有些困惑的問道,“先生,磨盤将麥,菽磨成粉末,豈不是和火将柴薪燃燒成灰是一樣的?”
“阿平真的覺得這是一樣的嗎?”容安耐心的問道。
“唔。”小陳平抿着嘴思考了片刻,搖了搖頭,“不,感覺不太一樣。”
張蒼在一旁聽着,看着他努力思考的樣子,實在憋不住笑了出來,引來陳平瞪視,轉而向容安求助,“先生,所以是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