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塵月心頭一動。
原來他方才那般猶豫,并不是嫌棄什麼,而是為她着想。
這一刻,她忽是記不起,一個時辰前為何如此不待見他。
那塊壓在慕塵月心上塵封的石闆突兀的被人松了松。
有些不願提及的往事,此刻竟願訴諸于口。
隻是石闆上的文字因為太過晦澀,早被藏于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不可說,不能看。
“這人是教我釀酒的人,他常說,與地對飲,與天同酌,常醉常醒,不醉不醒。也是他教我,埋酒之時,放兩個酒碗,若是有一天被其他有緣人開了土,拿了酒,也可以嘗嘗。”
“為何是兩個?”
狄溪雲認真的聽着,認真的問着。
“他說,一人獨飲自是惬意,可與好友同醉方是人間樂事。”
慕塵月笑容裡帶着些氤氲的水汽。
也不知,到了那邊,有沒有人陪他喝酒,想來定是有的,養父那樣的性格去到哪裡都不會缺朋友,何況還有那麼多叔叔伯伯與他相伴。
那麼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長兄的酒量好些沒有。
淅淅瀝瀝的雨聲代替她訴說着有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回憶。
那雨似也将狄溪雲的眼波沖淡了些,變得清潤柔和。
“慕姑娘,這酒有名字嗎?”
“無名。”
不想讓狄溪雲覺得她故作高深,慕塵月又急忙解釋。
“那時沒有想好名字,旁人問起,便答無名,竟有人覺得好,就索性用了這名。”
狄溪雲腦中忽是憑空勾勒出慕塵月當時随口胡謅,滿臉應付,又極不耐煩的樣子。
這性情果然始終如一。
“書中雲,無名天地之始,是個好名字。”
這話聽着怎麼如此耳熟?
慕塵月想了想。
好像當年兄長也是這樣說的。
可又覺得兩人說的完全不是一個意思。
隻是此刻她猶如漿糊的腦子,實在不适合做這樣細膩的思考。
其實這樣的時候,應該連話都少說些才好。
隻是慕塵月似乎連這樣的判斷都喪失殆盡。
曾幾何時信誓旦旦的宣言,早不知被丢到了那個犄角旮旯。
“改日重調配方,做了新酒,可否請狄公子賜名。”
“如此榮幸,自當應允。”狄溪雲笑容清淺。
“那便一言為定。”慕塵月碰了碰狄溪雲的酒碗。
兩隻酒碗輕碰在一起。
清脆的聲音,像極了屋檐下迎風而舞的鈴铛,伴着雨後漸白的天空,讓人心情舒悅。
慕塵月興奮的看向天空:“雨停了。”
狄溪雲輕輕應一聲。
走出棚外,慕塵月深深吸了一口氣,微涼的空氣伴着泥土的味道竄進肺腑,頓覺神清氣爽。
“公子快看,快看啊。”
喜出望外的人,拉着另一人的衣袖,笑顔朗朗兩頰夭桃生。
帶着淺淺一彎笑,狄溪雲順着她纖瘦的手指看去。
遠處被晨霧中籠罩的天際上挂着一匹如紅娟般的霞光。
那霞光夾裹在青鳳山和群山的翠綠間,鮮活如畫,霧海托這一輪紅日升起。
日出如豔,青山如沐。
*
從一個多時辰前,林宅的門口就多了兩個哈欠連連的的人。
一樣的排排坐,靠着肩。
薄薄的露水順着矮矮的石階爬上她們的肩,困倦眼眸緊緊盯着巷子口。
“都坐着這裡幹嘛!露結為寒,怎麼一個個都如此不懂保養。”
聲音裡充滿了力量和震懾。
聽見熟悉的吼聲,湘靈立刻竄起,對着來人便是一陣比劃。
祁沐蘭緩緩起身,原本嫩白如玉的臉,又白了幾分,成了如雪的蒼白。
“小靈不放心,要出來等着,我隻好陪着。”
“她還沒回來?”
孟九婆臉色像潑了沙的火堆,看着隻是沉了幾分,可内裡藏着無數火星子,一點就燃。
“去去,都給我回去,該吃藥的吃藥,該補覺的補覺,老娘倒要看看這個不成器的兔崽子,今日又找什麼借口。”
将兩人轟回屋子,孟九婆越想越是氣憤不已,照顧病人本就不易,奈何這些病人沒一個聽話的,自己又不能打不能罵,實在憋屈窩火,隻能找個皮糙肉厚的敗敗火。
剛從牆角拾起那根比她手臂還粗壯兩圈的木棍,敲門聲便不請自來。
“老娘忍你很久了,今日,老娘定.....”
傷痕累累的慕塵月仿佛是一陣毒煙,重重熏到了孟九婆的喉嚨。
她聲音突兀沉了下去:“誰傷的?”
将傷口大緻檢查了一番,她的神經松了松,這才發現另一個不得了的事實:“你的易容呢?”
眉頭擰成了一根繩子,她已許久沒在外面見慕塵月用過真容,居然有些不習慣。
“咱能先不問麼?我快站不住了。”
慕塵月答得十分無可奈何。
随着林宅的門被大力扣上,巷口的馬車也慢慢消失在漸漸熱鬧的街道上。
留一地細碎光影。
剛安靜片刻的林宅,又被幾聲凄慘的哀嚎點醒,鳥驚四起,水蕩八面。
房間安靜無風,沉香袅袅如煙。
慕塵月此刻已然換好幹淨的衣服坐在桌前,淡青色的絲袍,袖口和襟口繡着幾朵木蘭花,讓她整個人顯得格外柔美婉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