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今看向他,面上微微露出疑惑。
男子年紀還很輕,面皮俊朗,笑起來顯得很陽光,看上去一副和他很熟稔的樣子,卻和記憶中哪一張臉都對不上。
他在國内除卻高中時期稱得上認識了幾個同學,其他時期一直都是邊緣淡化的,況且,他也不記得自己有相熟過這樣一個人。
男人身上穿的隻是普通西裝,但看得出版型很好,襯得人身高腿長,擡手時露出一截腕表,時今認出那是百達翡麗表的最新款。
來人身份不清,時今沒有第一時間搭話,身體微微後退了幾分。
崔協山微微一笑,“我,崔協山。”
這三個字恍如一道驚雷炸開在耳邊,時今瞳孔驟然收縮,一瞬間仿佛又被拉回了多年前那個逼仄壓抑的最裡間小屋,鋪天的拳腳和另人惡心的觸感逼得人幾欲作嘔,連空氣都似乎一同變得黏滞。
時今下颌線收緊緊繃,目光淩厲猶如淬了寒冰,渾身肌肉緊繃起來。
崔協山連連舉手做投降狀,“我正好也是畢了業先來基層曆練曆練,你知道我家裡是做飯店生意的,這邊又是大菜市農貿場,正巧來這邊和供貨商現場對接查看一下,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了你。”
“當時是真的年紀小,我後來長大了也是真知道錯了,這麼多年一直想找你道歉,但你已經出國了。”
時今面色冷凝堅固,
“不需要。”轉身就要走。
崔協山一急,伸手就要去扯時今,
“等一下!”
時今猝不及防之下竟是一下被他拽住了一邊手臂踉跄着走了幾步,崔協山的手緊緊攥着他的小臂整個人貼過來,語氣急迫,
“時今,我是真的想找你...唔!”
崔協山的面色一下皺了起來,手上力道驟然一松捂着被打的腹部後退了兩步。
時今冷冷收回重擊過對方的右手,眉宇間鋒利攻擊性幾乎毫不掩飾,
“滾!”
崔協山臉色有一瞬間的扭曲,後槽齒間不可控制的磨了磨,眼睫壓下的眼底一片黑霧濃郁。
而時今已經轉身,向遠處走去了。
——
秦聿再回碧溪灣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兩點了。
房間裡暗了燈,他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時今已經睡熟了。
時今睡覺一向輕,秦聿當時裝門的時候特意選了最靜音滑潤的門軸,确保他推門開門時沒有一點聲音。
此刻室内光線昏暗,青年整個陷在柔軟大床裡,露出在外的一截面頰雪白細柔,輕淺地呼吸着。
秦聿注視着人恬淡的睡顔,心裡緩緩舒了一口氣,白日裡緊皺的下颌線也微微放松下來。
今天确實很晚了,秦聿松了松領口的領帶,脫下外穿的大衣挂在立體的衣架上。
衣架在門側,挂當天白日穿的外衣方便拿取,時今脫了的外衣同樣挂在這裡。
秦聿挂好後要走,餘光突然瞥到時今外衣口袋處閃過的磷光一角。
隔着昏暗夜色看不清楚,但那卡片的形狀大小,卻極像另一種東西。
秦聿眉尖一皺,心裡隐隐有了猜想,權衡過後兩指微伸進口袋夾起,拿出來的赫然是一張極有質感的硬工名片。
崔協山茂百集團,往後一翻,則是一串聯系的電話号碼。
字體均塗了特質的塗層,剛剛看到的那層熒光就是從這裡閃出來的。
塞名片的人大概是動作匆忙,塞進後的位置靠裡,似乎他想告訴的那個人并無注意一直未看到,直到現在外衣因懸挂傾斜卡片露出冰山一角,才被他這個後來者發現。
幽深夜色中,秦聿捏緊了手中名片,目色沉沉。
——
前天後來周峰發消息給他說醫院已經給薛安志升級了病房,還安排了護士陪護,院長那邊在商量最後的處理辦法,還沒有徹底定下來。
周峰還安慰他說馮主任也在,他們也都相信他不是那種故意擡高檢查費用的醫生,讓他放寬心,最後他還能再回來工作的,隻是中間可能需要一些日子時間。
時今按滅手機屏幕,緩緩呼了一口氣。
昨天已經大概摸清了張闳麗的家庭和經濟情況,但具體她這麼做的原因和目的還沒有清楚。
最簡單的推算,她如此隐瞞薛安志的過敏史,還堅持要求處分,就是對方是真的想趁此訛醫院一筆,而他則不幸成了對方這次計劃的波及者。
時今穿好衣服下床,洗漱過後下樓,曾姨已經做好了早飯,琳琅擺了一桌。
見他下來,曾姨有些沒想到,卻也沒有多驚訝,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
“是今天調假嗎?”
時今拉開椅子的動作頓了頓,随即微微一笑,卻沒有否認。
醫院的事情還沒有解決,他也說不準具體要等幾天,但至少現在,他還沒有要告訴秦聿的打算。
調假就調假吧,左右也算個借口,“可能要在家待幾天。”
“呀,那就正好趁這幾天多休息休息,先生昨天回來又深夜了,總該還是要注意身體的...”
時今愣了一下,腦海裡莫名又想起了那晚秦聿說以後有事回不來會提前給他發消息。
他長睫顫了顫,手機上卻突然又響起一陣鈴聲。
時今接起電話,然後曾姨就看着,剛剛還面容稱得上溫和的青年,神色一點點冷了下去。
時今推開醫院院長辦公室的時候,裡面的人正交談的上勁。
前幾日還歇斯底裡要醫院給一個說法的披頭散發的女人此刻臉上都是和善,仿佛還是一個好說話熱心爽快的大姐,
“唉,醫生一天工作那麼忙,難免出點岔子的嘛,還好最後沒出大錯,理解的理解的,時醫生也不容易。”
馮主任也在旁邊,“小時還是個很好的醫生的,這次也實在是不小心,以後一定更多加注意。”
見他進來,馮德嶽又向他招手,“來,小時。”
時今緩緩關上白色重門,走到了裡面。
周峰居然也在,見他進來向他這邊靠了點笑的很,暗地裡沖他比了個靠譜的手勢。
張闳麗看見他,臉色還有點不好,卻已經早不是幾日前那副咄咄逼人,她旁邊站着薛安志,男生依舊瘦伶伶的,袖管明顯空出一截落落的,長長劉海遮住眼睛,視線一直低垂着。
院長坐在後面,馮德嶽在他們倆中間,和張闳麗又你來我往地說了兩句,最後總結,
“小時啊,這次呢,也算長個教訓,下次要多注意。”
又轉向張闳麗,對方同樣沖他回以笑,“既然控訴已經撤銷了呢,時醫生明天就能來接着上班了。”
馮主任嘴上說着,心裡也是松了一口氣。
雖然不清楚張闳麗為什麼又改了口,但這件事如果能就這麼解決,就算稀裡糊塗點,對時今對醫院,也是再好不過了。
他拿起桌上放着的之前時今被留下的工牌,伸手遞過去,
“來,小時,你的工牌。”
周峰聽着馮主任的話,心裡大石頭原本已經放下了,正等着接下來走個形式接過工牌打幾個哈哈這件事就算過去了,這才發現時今從開始到進來都安靜的吓人。
周峰的心又一下提了起來,馮主任遞牌子的手還等在半空,他咬咬牙連忙先伸雙手去接,“謝謝主任,謝謝院長。”一邊又靠着時今将接過來的牌子塞到了他上衣側邊的兜裡,用側眼去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