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辭的大腦飛速運轉,這時候真聽了大哥的話,自個兒灰溜溜地跑了,豈不是白瞎了嫂子一片赤誠。
她,她都把大哥那樣按在身下了。
自己怎麼也得幫腔說上兩句。
萬一半隻腳過門的嫂子被大哥推回去了咋辦。
正當宋清辭絞盡腦汁琢磨着合适理由的時候。
常竹君虛握宋清辭的手,做放手狀。
臉上卻是泛起一陣紅暈,伴着一聲輕笑。
“妹妹出去正好,在外面替我們這孤男寡女守着。”
“到時候,這荒郊野嶺的,宋晏你想說什麼,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也沒人瞧見。”
如今宋晏被她那一吻弄得心亂如麻,常竹君都看在眼裡。
趁着他腦子還沒複歸清明,兵貴神速,自己必須快刀斬亂麻。
一念閃過,常竹君松開宋清辭的手,三兩下又貼近了宋晏。
宋晏本就頭疼,聞得那山澗清爽的香氣又貼近了些,又怕她又會在清辭面前光明正大弄些令人面紅耳赤的事,隻得連連往床頭靠。
可木床就那麼長,原本坐下三人就已經擠得慌,宋晏挪了半天,最後還是被常竹君貼得緊緊的,甩都甩不掉,簡直和初次見面的時候一模一樣,宋晏隻恨當初為何要動那恻隐之心,允許常竹君留下。
【常小姐,常家此刻交易的口信我已知曉。】
【常老将軍若是沒有别的想要交代,您可以先行回去了。】
【莫急莫急——】
【家裡太悶,我難得出門一趟,總得玩夠了再回去。】
【女孩笑得狡黠】
“常竹君,你是常家人,你也知道現在京城局面算不上好。”
“我不過是一個将死之人,何必再把心力浪費在我身上。”
面對常竹君的窮追猛打,宋晏的回答顯得頗為無奈。
總算聊到了問題真正的症結,常竹君這時候反而松開了宋晏,一人起身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宋晏。眼裡赤誠熱烈,心中回憶起那單薄的一身白衣。
【在下宋晏,拜見上将軍。】
【如今奉錢家家主之命而來,望與将軍詳談議和之事。】
“宋晏。衆世家敬你的膽識與口才,約定以你為契,修生養息。”
“我常家是你拜訪的第一家,當時你一身白衣,籍籍無名,卻渾身是膽,敢假借錢家的微風與我常家議和,最終一手促成了如今八方和談的局面。”
“如今,吏戶禮兵刑工,六部,鹽茶銅鐵瓷器棉紗絲綢,七項。過了這兩年,官位上該換的也都換了幹淨,給皇帝上演相互攻讦的好戲也到了假戲真做的時候。”
“但宋晏,你不會死。”
“即便你知道了那麼多秘密有如何,跟我回去,有我常竹君護你,沒人能殺得了你。”
常竹君話語裡平添兩分厲色,将門之女,有着獨有的豪情。
明明常竹君隻是說了短短幾句,講講自己注意到宋晏的原因,卻真真切切沖擊到了宋清辭。
不是,怎麼的你們也重生了。
上輩子,長離看你們在朝廷上,豬腦子都要打出來了。
結果你告訴我,其實你們都是演的?
宋清辭盡力保持冷靜,但心膽肝髒還是顫了幾回。
八大世家,聯手蒙蔽皇帝。
而自己大哥甚至是促成這個局面的“推手”“說客”。
這時,宋晏搖了搖頭,苦笑兩聲,看了看一旁愣住的宋清辭,将原本要說出口的話重新壓回心裡,轉頭說道。
“我宋晏本就無意入世,不願與世間有過多牽連,否則也不會窮讀經書到及冠之年,卻連鄉試都未曾前去。如今行此膽大包天之舉,也隻為報生父養育之恩,僅此而已。”
常竹君聽罷,連走三步,拂過窗棂,點了點窗棂上的一處斷痕。
借着宋晏的話頭,說道。
“宋父于你有養育之恩,這一年來,我替你殺的刺客,雙手之數仍不能及,我于你有恩沒有?”
【宋晏,又來一個。】
【好像是錢家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這麼恨你。】
【少女拎着血淋淋人頭,如是說道。】
宋晏沉默了。他知道這個問題無論回答有或沒有,都隻是一個錯字。
回答有恩,那麼便是他承認自己虧欠于常竹君,需要為此報恩,但應報恩之理,答應了常竹君的請求,日後隻怕會越欠越多,身上牽連也隻會越來越多。
回答沒有,那便是在空口說胡話,不僅有違宋晏自己的原則,而且也算是耍賴之舉,率先打破了規則,那常竹君也可以不遵守規則,将他強行扛走。
說到底,如今宋晏體弱氣浮,根本無力抵抗精力旺盛的常竹君,這場“談判”本就不公平,主動權自始至終都掌握在常竹君手裡。
全看她是想要個強扭的瓜,還是個自願的瓜罷了。
見宋晏許久沒有回答,常竹君将手搭上了宋晏的肩,輕輕說道。
“既然我也于你有恩。”
“娶我,行不行。”
宋晏沒有正面回答,緩緩垂眸,視線從常竹君的面龐劃過,最終落在了自己的左手掌心,右手手指順着極淺的掌紋劃過,事到如今,顧不上舍妹在此,宋晏也隻能道出真相。
“半年。”
無端端一個詞從宋晏嘴裡跳出。
他用手撐着木桌,脫開常竹君的右手,艱難起身,然後倚靠着書桌,扶起椅子,坐下,攔住了窗外灑進來的一席陽光,徒灑下大片陰影,一副河清海晏的五官藏在黑暗之中,唯有那雙鳳眼,如同萬古不化的凍泉,執着地将冬日暖陽盡數拒之門外。
他的視線掃過宋清辭,最後停留在了常竹君的眉眼。
四目對視。
宋晏開口。
“大言不慚,我自幼成才,七歲作詩,九歲撰文,一時也風頭無兩,束發之年,我迷迷糊糊感覺到,自己會在二十二歲殒命。”
“也是從那年起,家母日益病弱,長年卧床不起,家父日日憂慮,也逐漸消瘦,那時宋平十一歲,清辭七歲,正是最黏母親的年紀,他們幾乎日日夜夜陪伴在母親床前。”
“隻可惜,人事情愫,難挽日暖天寒。”
“三年後,慈母見背,父親大受打擊,辭官不成,告病休養,宋平心有不甘,南下問道學藝,清辭大哭一場,性子大變,日益刁鑽頑劣,直到許林寒住進府裡,才好轉些許。”
“自那之後,我恍然驚覺,家母之死,其牽絆之人皆傷心欲絕,而我命數已定,何以深交摯友,而又複傷其情。”
“孑然一身而來,亦願孑然一身而去。報生父養育之恩,也是為了解開最後的牽絆。”
“我本福薄,無命消受。竹君,你還是另尋良緣為好。”
與宋晏期望出現的不同,常竹君并沒有失神,她隻是執拗倔強地盯着他的眼睛,好像在說:“所以呢?”
更讓宋晏吃驚的是,宋清辭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神色變化,僅僅是一縷悲風撫過,恍惚迷了眼,勾出星星點點的淚光來。
将京城八大世家,左右兩相,皇帝老兒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宋晏,今天接連走眼兩回。
他既低估了宋清辭,也低估了常竹君。
“你說你要孑然一身,可眼前正有一與你糾纏不清之人。”
“有因必有果,不了卻我這一樁姻緣,你當真能自認為能孑然一身,走得無牽無挂。”
短短兩句,說的宋晏再一次皺緊了眉。
宋清辭見狀,趕緊用手戳了戳常竹君的後腰,示意她趁熱打鐵,趁火打劫,趁虛而入。
常竹君也是瞬間領會了宋清辭的意思,跟着起身,站在宋晏跟前。
她貼得極近,宋晏根本沒有逃脫的空間,隻能坐在椅子上,看着常竹君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屏住了呼吸。
但常竹君并沒有做出出格的舉動,她隻是用右手将些許鬓發捋回耳後,反而退了幾步,主動讓開了空間。
宋晏趕緊喘了幾口氣,但眼神下意識地跟着常竹君的背影而去。
常竹君彎腰幫着收起了地上散落的藏書,摞到一起,擱置在了床尾,卻獨獨抽了一本《尉缭子》拿在手中。
“初次會面,你我便曾就這本兵書相談甚歡。”
“我常竹君為将門之女,京城偌大,世家小姐那般多,但能說得上幾句話的沒有幾個。她們所言無非脂粉,首飾,郎君,詩詞,宴會之上,往往孤坐,獨喝悶酒。”
“這兩年來,能與我交心,談天說地者,唯你一人。”
三句話說完,常竹君又坐在了床頭,坐在了宋晏身邊。
而宋清辭見識到常竹君這一套以退為進,示敵以弱再直搗黃龍的說辭,心裡也是暗自誇贊:“大嫂好手段。”
事件越發朝着難以控制的方向發展,宋晏心裡一段又一段的回憶不斷翻湧,心跳也不斷加速,沒有細想,便急忙着回話。
“常竹君,兩年來,你我之交,淡然如水。你視我為友,我亦視你為友,僅此而已。”
此時此刻,宋晏的說辭是那般無力。
呼吸之間,常竹君自然而然便想出了一串反駁的話語。
“宋晏,你說我們君子之交淡如水。”
“但與我共讀策論兵書,痛罵占蔔鬼神之說的,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