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你覺得,目前形勢,于我常家如何?”
書房内,常濯點了點桌上的京城輿圖,雙手抱胸,一臉嚴肅。
但宋晏看也沒看那輿圖,也沒有回答常濯的問題,隻是反問道。
“常将軍,您覺得常家的立足之本是什麼?”
常濯沉吟片刻,一旁的常鋒回答道。
“西,北二軍。”
聽到常鋒的回答,坐在長椅之上的宋晏點了點頭,但嘴上卻是說了個“勉強算是半個。”
這下,常鋒倒是微微低着頭,摸着下巴思考起來。
而常濯倒是想到了什麼,臉色微微暗沉。
“宋晏,這話,可不能亂說。”
知曉常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宋晏表情嚴肅,心中無奈化作嘴邊一聲輕歎。
“常将軍,若非别無選擇,誰不想大義凜然。”
“我很能理解常家一腔精忠報國的熱血,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隻有北方蠻子越強悍,越有威脅,能夠擋住蠻子的北府軍才越有價值,同樣的,常家的地位才越穩固。”
聽完,向來沉穩的常鋒扯着嘴笑了一聲,兩根粗眉毛緊緊擰在一起,右手伸出根手指,直指宋晏
“呵,你是叫我們常家養寇自重?”
“你宋晏不是不讀書的人。”
“知道五胡亂華時候,漢人都被當成什麼嗎,兩腳羊,都不被看做人啊!”
“那些蠻子還把男女老少細細劃了三個種類,饒把火,不羨羊,和骨爛。(注1)”
“光是聽着就足夠汗毛倒豎了,然而就是這樣的蠻子,你居然讓我們常家養寇自重?”
面對常鋒的斥責,宋晏沒有立刻反駁。
他知道常鋒說的都是真的,也明白常家人對北方蠻子有多重的血恨。
四代抗蠻,如今自己卻勸說這樣的常家養寇自重,實在是有些可笑。
“宋晏,古往今來,養寇自重這樣的手段,每一個武将都很清楚。”
“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我們看重你,不僅僅是因為竹君喜歡你,更是看中了你審度時勢的才能。”
“如果你隻能給出這些大逆不道的意見,那便算作我看走了眼,今後你也不必再過問這些。”
常濯的話聽起來沒有常鋒這般憤怒,但其中的力道分毫不弱,而且說得異常決絕。基本等于在說:“宋晏,你拿不出讓我滿意的方案,那麼你以後就可以滾了。”
徹底了解如今常家掌權人的立場與為人,宋晏心裡對之前設定的粗略計劃幾乎也有了更細緻的模樣。
他雙手伸出下壓,溫溫和和地說道。
“常将軍,莫急。”
“您也知道,這兩年來,各世家之間的官場交換,遷調,我都有過眼。”
“雖然從未能有紙本留存,但百餘條條目,我也記了七七八八。”
“除了基本的六部七項上的遷調交換,在一次次的交換之中,我注意到了幾條特别的條目。”
“基本上都是地方縣丞,知縣之類的七品小官。”
“但是他們所屬的世家,和遷調的目的地,很有意思。”
“哦?”
見宋晏賣了個關子,常濯也是微微側目。
一旁的常鋒卻依舊臉色陰沉,不願拿正眼瞧他。
宋晏不以為意,繼續說道。
“這些遷調,往往是唐家再和其他世家掰扯講價的時候提出的。”
“一般會跟在四五品級别的交換之後,作為添頭。”
“比如在總督換巡撫,唐家略微吃了一點小虧的時候,他就會額外要求來點小彩頭,搭個七品小官,不大不小,正好夠意思。”
“你這意思?”
常濯心中一凜,心中有了猜測,直皺眉頭,出口道。
“莫非,這唐家換去了北方?”
此言一出,常鋒也猛然擡起了頭。
在之前兩年的和氣生财局面中,兩個世家之間的交換,别家是萬萬不得知的,過目雙方隻有宋晏這個“說客”和交易兩方。
所以唐家要是與其餘六家一同做交易,是可以做到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将某個地界悄悄替換一遍的。
聽宋晏這意思,某地的數十個縣已經悄無聲息落入唐家手中?
常鋒心裡風浪大作,一時間連宋晏接下來的話都沒聽着。
“而且,雖然火藥司握在宦官手裡,但是中央軍器局是常家唐家對半分的局面。”
“唐家同時擁有軍器制造的權力,又悄悄控制了漢北十餘個次級邊鎮。”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常濯頓時沉默了。
他從來沒料想到,唐家居然已經偷偷摸摸地将自己的手伸進了北方,伸進了北府軍的後勤要地。
一旦北府軍與北邊蠻子開戰,在後勤上,萬一受到唐家掣肘,北府軍不說全軍覆滅,但至少也會是傷筋動骨。
緊接着要是在朝廷上被這麼參了一本,常家的地位也會不可避免地産生動搖。
如今唐家控制着那麼多次級邊鎮,至少掐住了北府軍一半的後勤補給,但自己這邊從來沒收到過将士們有關後勤方面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