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他看到草坪裡的人是池峻時,有過短暫的猶豫。畢竟從那些被拘束的魂魄來看,這位大概……嗯,至少他家裡肯定不是好人。但是也如那兩名鬼魂所說,池峻本人似乎算不上壞人,更何況,林憂澤從小受到的教育也讓他沒法看着池峻被鬼魂傷害,于是他還是用自己半吊子的神術救了對方。這種時候應該慶幸那幾張鬼臉并不是很兇惡,否則他自己也要搭進去了。
“林憂澤……”池峻重複了一遍,揚起嘴角,“名字很好聽。你應該已經認識我了,池峻。謝謝你剛才救了我。”
“呃,不客氣啦……”林憂澤很少碰到這種情景,一時間頗有些手足無措,更何況對面還是相當有名的學長,“我也就是碰巧,碰運氣……”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無措,池峻又笑了笑:“已經很晚了,宿舍也快關門了,還是先回去吧。對了,要加一下北極狐麼?之後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我。”
……直到池峻離開,林憂澤盯着北極狐裡備注“池峻學長”的界面,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困擾了好幾天的“如何才能跟池峻交上朋友”的問題,似乎自動解決了?
*
渡航寺,八角亭。
“是詛咒。”慧燭和尚神色嚴肅,将手中竹杖從藍未融額前移開,男孩看着仍然很虛弱,但氣色比起剛才已經好了許多,“非常惡毒也非常猛烈,足以短時間緻死。隻是未融待在廟裡,詛咒的效力被削弱了,待在佛像旁邊更是如此。不過也正是因為被削弱了,我一開始也沒發現。”
洛疑星正幫忙抱着藍未融,看着男孩慘白的臉色,抿着嘴唇:“現在詛咒被驅除了嗎?”
“驅除了。”慧燭和尚點頭,“他現在看上去虛弱隻是因為精氣神受到了損害,和大病初愈是一樣的。但是,詛咒是可以使用多次的。”
“前提是施咒者知道被詛咒的人并沒有死。”段庭霜接話,“如果能把藍未融的氣息隐匿起來不被術法察覺,營造出他已經死亡的假象,那人自然不會再使用詛咒。”
慧燭和尚颔首表示認可。又在八角亭裡待了一會兒,确認藍未融的狀态已經穩定下來後,他們才重新回到寮房,讓藍未融在床上休息。慧燭和尚同時叮囑洛疑星和段庭霜,這幾天不要帶藍未融離開寺廟,隻要待在廟裡,伽藍的氣息可以幫忙遮掩藍未融的生氣,幹擾施咒者的感知。
離開房間,讓藍未融安靜休息。段庭霜和洛疑星站在走廊上,相對無言。
已是傍晚,天空暗淡下來,成了發灰的深藍色,一輪圓月被遮擋在如紗的雲層後若隐若現,光輝透過雲彩照亮小半片天空,随着雲層飄遠,月光灑滿整座庭院。周圍很安靜,隻能隐約聽到僧人們晚課時的誦經聲。
“……詛咒藍未融的,也是那幫人麼?”洛疑星低聲問,但這其實是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段庭霜靠在廊柱上,神色嚴肅,“他剛剛走出山野,除了我們之外隻接觸過萬生基地的人,考慮到他在那裡見過太多擺不上台面的勾當,基地的人也确實有詛咒他的理由。”
萬生基地啊……洛疑星學着段庭霜的樣子,靠在柱子上,抱着胳膊思考。他想到在遂久室内動物園裡的芒果和桃桃,想到被關在籠子裡的秋秋,萬生基地裡面目呆滞的鬼魂,結結巴巴比劃着在基地裡遭遇的藍未融……
“喂,段庭霜。”他看向同樣若有所思的成年男性,“你說我是為了小熊貓才想阻止盜獵……那你呢?作為人類,你幹嗎要阻止盜獵?和葉井梧一樣?”
“……”段庭霜目光一閃,意識到這個許久沒解決的問題鬧出了一個烏龍,他當初幹嘛閑着沒事瞞着洛疑星他不是人……問題是現在解釋這個又不大合适,隻能暫且擱置,“我嗎……”
他不再看着洛疑星,而是轉頭看向天空中的圓月,沉默數秒,笑笑:“我的話,并沒有什麼特别強烈的理由,隻不過是因為,盜獵是錯誤的,阻止它是正确的。就這樣。”
洛疑星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移開目光,抿着嘴唇,眉毛也皺了起來。段庭霜頗有些興趣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好奇洛疑星眼下在想些什麼。他自己其實并沒有阻撓洛疑星繼續調查的意思——盡管就他個人來說,他還是喜歡一個人行動——隻不過是想知道這隻小熊貓妖在同族、人類、危險……之中,會如何抉擇而已。
最後洛疑星擡頭看他,幹巴巴道:“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我也這麼想。”
段庭霜笑了:“抄襲我麼?”
“才不是!反正我接下來還要繼續調查!”洛疑星瞪他,随即又有些苦惱地動了動耳朵,“我隻是還想不太明白……”
很早之前他就意識到,想要找到完完全全的同類是幾乎不可能的,那意味着對方和他一樣,原身是小熊貓,機緣巧合下成為妖類……隻好退而求其次,去尋找那些部分相同的同類,和他原身一樣的小熊貓們、同樣化為人形的妖類……可是這種“部分相同”,真要找起來可太多了,比如說,和他具有相同形态(都是人形嘛)的人類算不算同類?由此推廣,一切有情衆生都是同類,那這種區分還有什麼意義?
更何況,找到同類又代表着什麼?在以前的他看來,這意味着他不再是一個特殊的、孤孤零零找不到同伴的個體,可是随着他對“人類”這個群體越來越熟悉,他也開始迷惑于“同類”的意義了,人類彼此間都是同類吧?算計、殺戮,多得是喔。
“不用太過苦惱。”段庭霜的聲音讓他回過神,那雙金瞳中流露出淺淡的溫和,“對于妖類來說,生存于人類社會,都會有許多困惑……不需要着急,你還有的是時間去尋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