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沈名時是梁元帝的第一個兒子,受封最久,頗受梁元帝器重,可惜平日耽于玩樂,并無建樹,在朝中地位并非無可撼動。
至于三皇子沈行密,沈缇意想起些并不快意的往事來。
老三的生母淑妃是王爺府起始就與娘親争寵的女人,梁元帝自幼便對這個淑妃生下的兒子寵愛有加。
他在朝中很有一份美名,人人都贊他仁慈良善,博施濟衆——哪怕犯下滔天大罪、隻餘窮途末路可走,能尋到機緣見他,必定有一番妥善安置。
因而老三在朝中極有威望,諸臣奏稱其德,是諸皇子中最被看好的儲君、朝野上下人心所向的太子人選,實力最為強大。
他身後的老五沈朔、懷遠将軍齊濂,則是他的忠實黨羽。
不過,水雖柔矣,斬之而不可以斷[叁]。
太子人選既未定,有何變數便未可知。
沈缇意輕輕呼出一口氣,她一個女子今後要在朝廷立足,定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就用她能得到為數不多的那點青睐來施拳腳。
“是兒臣的疏忽,竟未及時清點内府賬目,延誤災情,”沈行密心中知曉此事可大可小,深究可達欺君重罪,說理不成隻能以情動人。
他低頭掩去臉上的憤懑,再擡眼時已是一副憂心愧恨的模樣,俨然一張聖人面孔,“父皇,兒臣懇請暫辭内府職務,閉門自省,請父皇允準。”
梁元帝一颔首,面上不怒而自威,殿中氣氛卻一時凝滞。
内府這麼大的窟窿,誰來填補;災情當前,湘楚又當如何自處?
梁元帝看一眼低頭不語回避視線的大皇子,又一掃兀自請辭的三皇子,最後才将目光落在女兒身上。
“父皇,”沈缇意方才緘默良久,就是為了這一眼,她上前一步,乖順道:“兒臣以為,當務之急乃是派遣一位巡撫赈給使,宣慰災民,親自前去湘楚籌款購糧,以表朝廷撫恤。此事刻不容緩,兒臣願當此任,請父皇允準。”
“這......”
“一個公主能成事麼?”
沈缇意身後質疑不斷,議論的浪潮中一道笃定的聲音格外醒目——
“諸位莫忘了,這位公主并非幽閨弱質。”
此話一出,殿内的異議頓時弱了不少。
大梁的這位公主,朝中一向流傳着一個說法,稱其頗有先帝遺風。
太祖皇帝是在馬背上搶來的天下,哪怕與世長辭,餘威猶在,外敵不敢進犯已有百年之久。
到了梁元帝這一代,過久的安穩已經讓這個國家懈怠,邊域偶有騷動,也是小打小鬧。
唯一一次撼動朝野的,是一年前那場無端挑釁。
柔然十六部擅自破壞盟約,與大梁境内盤踞的匪衆裡應外合,企圖突破邊防,潛入腹地。
區區擾亂人心的幾萬兵馬,就能打大梁個措手不及。
若非沉寂多年的老将親自出手,帶着悉心栽培的長公主出關迎敵,十日内即将外族驅趕出境,殿中的人能否安然無恙地在此處議論她都未可知。
由此看來,沈缇意心中喟歎,大梁的存亡早已可見一斑。
她亦是心存僥幸,自食惡果。
梁元帝将百官反應盡收眼底,這個坐了近十年皇位的君主反複審視着沈缇意,既見她不論褒貶一派泰然,又念她敢為人先堪當大任。
“缇意想的周全,有這份心系黎民的氣度,朕深感欣慰。若事情辦得好,當有賞賜。”
“謝父皇。”沈缇意伏身叩首,掐着掌心的指尖緩緩松開,終于覺出微末的痛意。
這是重活一世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還有很長的路,等着她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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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多謝先生為我美言。”下朝後,沈缇意即同國子監祭酒周霆與并肩而行,一來為了答謝對方,二來周霆與也是自小看顧沈缇意的師長,便來尋她問些情況。
“缇意,先生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赈災與打仗不同,不是靠調兵遣将就能解決的。”周霆與捋一把花白胡須,他的眼周已然鋪滿細紋,兩眼卻依然目光如炬,看着人好像能将其心中所想一并看去。
沈缇意做了他十幾年的學生,自知瞞不過他也不願欺瞞,這處沒有旁人,她便如實相告:“先生說的不錯,我要的不是功名也并非恩賜,我要同沈名時、沈行密争的,是儲君之位。”
還有一個緣由,她壓在舌下沒有說出口——此行目的不僅是湘楚,還有前世她隻從旁人口中聽來生平、此時正流落湘楚的新帝,鼎鼎大名的祝續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