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麼過,又要立什麼功?”沈缇意頗有興味地看着祝續玖。
此人承認錯誤倒快。
這段時日四處留心尋找的人,而今就在眼前。
原來他就是祝續玖,人流中那一眼并非偶然,隻是前世匆匆擦肩而過後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蠻人之子、造反、起義軍......這個人究竟經曆了什麼,才從區區平民走到世間的最高處。
沈缇意很好奇,甚至燃起了極大的興趣,幾乎有些執着。
他祝續玖能做到的事情,能吃的苦,她一樣也不會比他少。
“公主方才從那人嘴裡聽到的,就是大概,此為過;若公主有意探究起義軍動向,我也可悉數告知,此為功。不過草民尚未參與起義,所知甚少。”祝續玖道。
正所謂審時度勢,既然被揭穿了,這回他話裡都是真心,沒一個偏旁是假的。
沈缇意要聽什麼,他就說什麼。
“那先說一說你的生平,還有今後的打算。”沈缇意道。
“好......啊?”
祝續玖很慢地眨了眨眼,本來就圓乎的雙眸顯得他有點呆愣,不複适才的冷靜聰敏。
他很驚奇地看着沈缇意,在這女子面前,心中那些彎彎繞繞全都化作了飛灰,他本以為她會刁難于他,先是一番盤問,再将他綁起來,就如同對待李奎一般。
但她居然不在意自己要去造反嗎?
祝續玖很快平複好心情,試探着問道:“公主想從哪裡開始?”
沈缇意一字一頓:“事、無、巨、細。”
祝續玖捏了捏食指指腹,輕輕吸一口氣。
*
“先說說吧,名字怎麼取的?”沈缇意随口道。
“說來不怕公主笑話,”祝續玖道,“我母親早逝,家父是個粗人,我出生之日正好是九月初九,九九重陽,他又貪杯好酒,續杯時一拍腦袋,就取了‘續玖’作名。”
許是覺得好玩,沈缇意眼中浮現出一點笑意。
祝續玖敏銳地捕捉到她輕快的心緒,繼續往下說。
“我是在湘楚一個小莊子裡長大的,據我父親說,他原本是名小兵,跟着大梁的軍隊天南地北四處揍人......以及挨揍。不料一次啟程回上京時突逢埋伏,幾乎全軍覆沒,他好運撿回了一條命,但軍籍冊也在那場伏擊中被毀掉,上京不會要未記錄在冊的散兵,他便回不去上京了。”
祝續玖跟在沈缇意身旁,既然公主殿下命他事無巨細,他就從頭講給她聽。
“南蠻之地,這幾個字我自小就聽過無數次,這是北國給南方起的诨名,住在南邊的人被叫做‘南蠻子’,我父親是從北邊來的,但他從不這樣說。”
“在南方的人,其實有許多種。像我和我爹這樣的,被分為三等蠻人。”
沈缇意從小在宮中長大,她壓根沒聽過這種鄉裡叫法,但她猜,就跟梁元帝給他後宮那些女人的封号一樣,母後、妃嫔、昭儀......明了又殘酷。
“三等蠻人是不允許上學堂的,我就努力跟着我爹習武。偶爾從教書先生檐下路過時,聽着飄過來的誦讀聲,我都會在那兒停一會,而後再被眼尖的先生揮着竹闆趕跑。”
“後來呢,處境可有好些麼?”沈缇意在他停頓的間隙裡問。
哪怕貴為公主,沈缇意幼年在王爺府裡也并不好過,但總還沒淪落到直接被拒絕入學的地步。
“後來,别的小孩子都在念書,我也想跟着念書。我家裡其實有很多書,都是我爹做護院後結了月錢買來的。但是我看不懂、我爹也是——不知道他一個大字不識的買來做什麼。那時我練功已經有幾年了,底子還可以,就趁先生到後堂準備教本的工夫,大着膽子爬上那學堂的橫梁,借别物遮擋,雙腿力夾梁木,大氣也不敢喘,生怕氣息不穩掉下去,我就這樣攥着紙筆,一趴就是一兩個時辰,直到授課結束。”
祝續玖在講這些時,語氣十分淡然,若不是話中内容實在有些驚人,還以為他隻是在講上一頓吃了什麼。
沈缇意聽到這裡,稍有些恻然,她抿了抿嘴,半垂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