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遵父皇教誨。”沈缇意恭順地應答。
若是前世的她,此時會覺得受寵若驚。
可死過一次後,梁元帝點到為止的溫情實在生硬。
沈璩終于收回了那副假惺惺的神态,切回正題。
湘楚旱災暫且告一段落,但誰也難保日後面臨災情若再次失去内府支撐,大梁還能否化險為夷,不是每一次都能有抓人把柄、籌得巨款的機會。
“内府一日虛空,朝廷便心有餘而力不足。”沈缇意将梁元帝原話轉述給周霆與。
“皇上心裡門兒清,這筆爛賬怎麼算,應如續玖所說——‘軟硬兼施’、‘對症下藥’。以災患時布善施粥為例,無論選誰來分粥,每個災民都會不可避免地偏向自己,分發不均的聲音都不會停歇。但假如讓大家先領粥,施粥的人最後領取,那人才會想方設法公正地分發,否則自個兒那碗還能剩多少就不得而知了,這是同一個道理,缇意。”
“當險阻落在自己身上時,才會想起此事的利害之處。”
話畢,周霆與命人取來紙筆,做足了與沈缇意長談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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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州四方會,如甯閣。
空蕩的高閣内隻留了兩人,一人提刀而立,神色玩味。
另一人趴伏于地,四肢已經添了好幾道傷,滿身血痕,橫眉怒目。
“陳敬尤,我真後悔引狼入室!當初是誰從亂刀中救下你?自幼供你吃穿不愁......呃!”
近旁那喚作“陳敬尤”的青年并不作回應,而是一刀挑破了地上那人的嘴。
“義父,省省氣力我還會讓你死得痛快些。”
“我的确吃穿不愁,不過讓一條可供淩虐的狗吃飽穿暖,也不見得讓義父花上多少心思,咬人的狗不叫,這是你教會我的。”
陳敬尤在心中遺憾地想,這一天實在是來得太晚了。
從多年前他被救下、來到威風凜凜的如甯閣那天起,滿以為自己碰上了個好爹,二十年來,沒人看得見他一身精貴衣裳下究竟有多少新舊交替的傷痕,也沒人理會他每次面對虐打時絕望的呼号。
四方會盟主佛口蛇心,數年間收養了不少孩子,在海州一帶頗有美名,隻是這些孩子後來大多不知去向,陳敬尤是少數留在閣中的。
這青年因着過人的膽魄和聰慧被盟主留下了性命,年歲漸長後,老盟主忙着教訓新收的幼童,不再對其施暴。
陳敬尤沒有陷入回憶,他又有了新的動作,手起刀落便斷了老盟主一隻手,等欣賞夠地上那人想痛苦叫喊又怕牽扯到嘴角傷口的慘狀後,才讓仆從擡了下去包紮。
明日,他會記得親自奪去這厮另一隻手,而後是雙腿和五感,就像他幼時對待活捉的蚊蟲一般,先撕掉幾根細線般的足,其次是兩翼,最後才将它一下捏死。
等陳敬尤淨手出來,如甯閣外領命到場的幾大當家相互遞了幾個眼神,一拱手,異口同聲地喚道:“恭候盟主。”
衆人齊整的話音落下,陳敬尤不開口答應,他們就不敢有所動作。
陳敬尤昨夜下了密令,待大批兵馬安插在如甯閣外,才将老盟主迎入閣中,當即緊閉大門,将其部屬盡數斬殺,随後挾持老盟主困于此地,擁兵自立。
幾大當家知曉此事時定局已成,陳敬尤狼子野心,手上的人馬比他們幾個加起來都多,老盟主對外隻稱遭人暗算身亡,正是人心浮動的時候,陳敬尤在這時站出來,他平日強悍的作風和經年累月立下的威嚴足以令他站穩腳跟,四方會的人将如狼群簇擁年輕的頭狼般俯首臣服。
“江都向來是兵家必争之地,梁朝幾月前與餘謹交過手,叫他暗算了一通,必不會善罷甘休,對四方會而言,眼下正是伐梁的大好時機。”
陳敬尤環視了一周不敢造次的四方會當家,發号施令,“下一步,便是向南攻取晉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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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勞駕諸位彙集于此,皆是遵從聖上的旨意,按律行事。”内府大堂外,足有數十名官員伫立。
“經内府核驗,列位均在内府背負債款,拖欠多時仍未結清,言非法度不出于口,行非公道不萌于心[貳],欠債還錢這個道理,應當不需我多加贅述。”
沈缇意語畢,立即便有大臣開始叫苦。
“公主,并非老臣故意拖欠,實在是事出有因,情非得已,一下拿不出這麼多銀子。”
“公主可否寬限些時日,即使是皇上,也未曾下令一日之内盡數補繳。”
“......”
“諸位莫急,随我入堂内詳談,”沈缇意早已想出應對之策,“無論有什麼難言之隐,隻要一一闡明因由,我不會故作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