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笃定不去後就沐浴更衣,待她出來,幾箱東西已經擺好。
桂嬷嬷正從櫃子裡收整衣裙,嘴裡還嘀咕着:“夫人去揚州,穿這條湖藍色湘裙正合适。”
林黛這才向着梳妝台瞥去一眼,發現自己常用的步搖和簪子都被拾起,春桃正端着食盒,戰戰兢兢的模樣。
二人對視一眼,春桃将食盒提過來:“大夫人怕你去揚州要些時日,特意做了些糕點送來。”
去與不去原本都無所謂,依春桃的想法,忍一時百利而無一害,雖然被宋禮鶴猜忌,但好歹他願意服軟,不若就咬牙當無事發生。
可林黛隻要憶到晨起情景就心中發堵,她與宋禮鶴之間隔着太多陰差陽錯和算計,她不願刻意迎合。
林黛隻一瞬就想明白了,口氣更果決:“我不去揚州。”
房中落針可聞,片刻後,桂嬷嬷從忙亂中回過神來,連忙起身過來勸:“這揚州,夫人可一定要去。郎君過去,免不了赴一些宴席,夫人若是不在郎君身邊,郎君回來時帶着人怎麼辦?”
宋禮鶴的父親宋陽泓品行不端,紀氏與他的風月故事,府上侍奉多年的仆婢都心知肚明,有了前車之鑒,這後面的怎麼都要小心謹慎些。
桂嬷嬷就差把心急寫在臉上。
她是老夫人的心腹,這樣催促應該也是老夫人的意思。
見林黛不為所動,桂嬷嬷咬牙道:“夫人來府上有段時日了,還沒聽過先夫人和紀夫人的事嗎?”
又是紀夫人。
春桃原本都有被說松動的迹象,但一聽紀氏,心裡一緊,幽幽歎口氣,将桂嬷嬷好聲好氣勸了出去,親自留下與林黛商議。
林黛見方才擺在桌上的木瓶不見了,問道:“紀夫人給的木瓶呢?”
春桃沒應,換了句話說:“留在府中還要應對紀夫人,你不若先和郎君走。”
林黛卻隐晦地問:“到了揚州,興許還要見郎君的舅舅,你覺得,我該見嗎?”
許久沒有被揭穿的風險,讓春桃都要險些忘了替嫁的事,這事本就不光彩,見的人越多,往後的麻煩也越多。
林黛曾經去過太多地方,揚州也不算陌生地方,總有見過面能記下她的人,為不露出端倪,她做張妞時的足迹越少越好。
再者,若是張妞願意回來,這身份未必沒有換回去的可能,宋老夫人不計較,難保宋禮鶴那位令人聞風喪膽的舅舅不惱怒。
林黛輕聲說:“我不是賭氣。”
旁的事都好商量,哪怕和宋禮鶴之間有再多誤會,她隐瞞再多,編一編都能圓回來。
唯獨替嫁一事,被發現就是死路一條。
見春桃面色凝重,林黛打趣道:“郎君若是真能遇上一段露水情緣,未必不是好事。”
要是那姑娘真有紀氏的本事,将宋禮鶴的心都拿捏去,林黛占着正妻的位子,橫豎都礙眼,替嫁的事反而微不足道了。
眼下被困在既不是真的愛到情深義重,又不是被冷落到恨不得除之殺之的位子,才最不安穩。
春桃扁了扁嘴:“可若是你讓郎君的心隻歸屬你一人,也是個法子呀。”
林黛搖搖頭:“仰仗他人愛之長久,還不如盼着他人變心靠得住。”
春桃垂下頭去,正想說話,林黛就讓她噤聲。
吃過幾次被聽牆角的虧,林黛警惕十足,幾乎是風聲古怪都立刻捕捉到,她轉身向榻上過去。
春桃拎起食盒,不知該不該走:“說着話都忘了,大夫人送來的點心怎麼辦?”
林黛伸手接過:“我先收下,明日再去謝過。”
春桃隻好叮囑一句:“夜裡還是少吃些。”
二人的話語平平無奇,不過片刻,門就被推開,見宋禮鶴進來,春桃連忙起身出去。
桂嬷嬷方才被春桃推出去的匆忙,還未疊好的衣衫擺在案上,宋禮鶴餘光瞥見,将衣衫拾起放進匣子中。
林黛已經吹滅火燭。
宋禮鶴看着背對自己的身影,一時束手無策。
他坐在榻邊,良久才說:“執意想帶你去揚州,不僅是為見舅舅。”
林黛原先都想好了,這回她鐵石心腸,無論宋禮鶴說什麼都不改口,所以她坦然地起身,挪蹭到宋禮鶴身邊。
誰料宋禮鶴垂眸說:“母親的祭日就快到了,舅舅在揚州的祠堂為她立碑,你是我的新婦,我想讓母親見見你。”
林黛心想不對。
先夫人薛巧顔分明死在冬月裡,宋禮鶴從戰場歸來,未趕上薛巧顔的喪葬禮。
如今還沒入秋。
宋禮鶴仿佛知曉她在想什麼,但靜默片刻,提及生母薛巧顔,宋禮鶴總是寡言。
宋禮鶴的眼眸漆黑,看不出情緒,冷白如玉的臉龐微擡,輕聲問:“如今呢,還願去嗎?”
饒是給林黛再多借口,林黛也說不出口了,她甚至說服倒春桃,眼下自己卻被宋禮鶴說的啞口無言。
林黛沮喪地垂下頭,沒好氣地坦然說:“原先想着,無論如何都不走了。”
雖說主要是因為她曾經在揚州走動,與許多人會面,怕露餡,但多少還有晨起紀氏攪和的因素在。
林黛覺得苦惱,也不逼着自己消受:“紀夫人分明就是算好了時辰,我以為你不會計較,她遞給我的木瓶裡面有什麼,我都不清楚。”
提及木瓶,林黛環顧一圈,更沮喪了:“眼下木瓶也丢了。”
林黛心中酸澀,面上也顯露出來,她咬着唇,低垂着頭扣弄手指,白皙纖細的指尖被她掐的泛紅。
宋禮鶴垂眸,将林黛攥到發白的指尖解救出來,他從衣袖中取出一個木瓶。
林黛更氣不打一處來,她推搡了一下宋禮鶴:“卑鄙。”
宋禮鶴無奈地将木瓶遞給她:“你不藏起來,還不準人拿?”
林黛揭開瓶口,發現木瓶中有兩顆散發着苦澀味道的丹藥,她倒在掌心,嗅聞一下:“你都拿去了,郎中沒告訴你是什麼藥?”
宋禮鶴沒吭聲。
他心中仍有想不明白的事。
晨起去宋老夫人院中,老夫人就有意無意提起陳年往事,老夫人年歲大了,早就沒有當年的雷厲風行,對許多陰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最盼望家中和睦。
老夫人字裡行間都期盼宋禮鶴不要再計較,糊塗一些的過。
宋禮鶴自然不能容忍,他母親真正的祭日近在眼前,府中卻無幾人記得,他從老夫人的苦口婆心中拂袖而去,又撞見滿心算計的紀氏。
說不想提劍直接殺了人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