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行人離開,劉相宜與嬷嬷被落在後面,郎中才愁眉苦臉地跟上來。
宋禮鶴側臉還有被扇後隐約顯露的紅痕,郎中強忍着不去看:“是我疏忽,沒想到夫人傷的這樣重,請您責罰。”
郎中醫術了得,又跟在宋禮鶴身邊的時日長,與宋禮鶴最是熟稔,平日宋禮鶴待他寬容,才讓他今天動了歪心思。
宋禮鶴聲線冷硬:“隴郡營中正缺醫師,先生明日就去赴任吧。”
郎中面色大變,連忙就要跪,可宋禮鶴擡腳就走,絲毫不給他喊冤的機會。郎中悔不當初,正想央求韻福,可此事宋禮鶴沒有一絲寬宥的打算,連韻福都不敢像往日一般輕易說情。
林黛撐在宋禮鶴肩頭,明白過來郎中是刻意說那些話騙她,宋禮鶴正在氣頭,她也沒有再鬧。
好不容易熬到回禅房,林黛一挨到榻上就掀開衣裙打量自己的傷處。
宋禮鶴摸索着握住她的腳踝,發現那處已經腫了,此次來福澤寺,唯獨沒有帶跌傷的草藥,宋禮鶴萬分無奈,強壓着情緒問:“怎麼又傷到了?”
這人一亂跑就要帶些傷回來,簡直讓他束手無策。
這傷其實不算什麼,林黛拿好了寸勁,不出半月就能恢複,這半月她哪都走不了,宋禮鶴必會放松警惕,恰好給左晟找林茂的機會。
這回不虧。
林黛垂眸:“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想爬樹瞧瞧,沒站穩就摔了。”
林黛的衣裙都沾了泥土,她發覺自己坐在榻上,連忙攀着宋禮鶴要起身。
宋禮鶴任她攀着:“我要與劉相宜演一出戲。”
林黛解衣裙的手一頓。
宋禮鶴:“舅舅在外殺敵,有人享着他帶來的平安,還要算計他。劉相宜是那人的試探,在舅舅回京之前,我不能拒絕劉相宜。”
宋禮鶴原本沒打算解釋,他向來想做什麼就做,可他哪怕是自作多情,也不願林黛為這些瑣事難過。
林黛解下衣裙,塞在宋禮鶴懷中,泥土染髒他的外袍,他動作自然地接過,将衣裙疊好。
林黛移開視線:“随你。”
宋禮鶴輕笑一聲:“知道你不在意,是我想說。”
林黛拖着受傷的腳,别扭地躺下。
宋禮鶴原本想摘下白布,告訴她自己已經能看見,可他睜開眼,眸中酸澀脹痛讓他下意識閉眼。
宋禮鶴握着林黛衣裙的手緊了緊。
連他自己都不敢肯定的事,還是先不要告訴旁人,免得空歡喜一場。
勞累一日,林黛挨着榻就睡,稀裡糊塗地讓宋禮鶴換去她的衣裳,她睡一陣醒一陣,有一回醒來,宋禮鶴坐在榻邊,手中拿着藥罐,将冰涼的草藥塗在她足踝的腫脹處。
他動作輕柔,像對待什麼珍寶,這草藥寺中沒有,他遣人快馬加鞭帶過來。
讓林黛蓦然想起很多年前。
在京城,父親有太多伶俐的孩子,她笨拙不讨喜,挨了打,破天荒地想要見母親。
母親平日都對她冷眼相待,她被養在别的姨娘房中,怕勾起母親痛苦的回憶,從不敢輕易出現。
那回她真的太痛了,恨暴戾的父親,又恨無能的自己,更怕這個無處落腳的地方。
她厚着臉皮,拖着一身棍傷,耍無賴留在母親房中。
她嬌聲說身上有多疼,那婦人一聲不吭,任由她哭着抱怨,她在淚眼婆娑中看到母親難掩厭惡的雙眸,一個激靈,身上的痛都麻木了。
那晚她還是被姨娘帶走了。
她在破舊的房中哭到啞聲,看牆上的倒影搖曳,又驚又怕,後來失去力氣,含着淚水睡去。
半夢半醒間,她覺得自己衣裳被扒下來,睜開眼,看見婦人冷着臉将那些草藥塗在傷口處。
婦人的冷眼厭惡讓林黛再也不想與人訴說痛苦,婦人的恻隐之心又讓林黛無比貪戀那絲少到可憐的愛。
像從前那般,像今日一樣。
冰涼的草藥敷在發燙的肌膚上,傷口發脹,心裡也悶痛,讓她情不自禁,眷戀那絲不屬于她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