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雪鏡輕呼出一口氣,此等手筆旁人不知,她卻是能肯定其中必然有蕭胤玦的參與。
前世沒有衛北臨,她也未曾看穿身邊的豺狼虎豹,甚至在除夕宴前她仍纏綿病榻,郁郁寡歡。
因此在宴中時她心不在焉,褚玉霜便要陪她在禦花園散心——她毫無察覺地允了,順理成章與蕭胤玦“巧遇”。
而恰恰蕭胤玦問起死去的金雪,她情緒大起大落竟昏了過去,再醒來已在皇後的坤甯宮中。
但這一世,她以靜養為由閉門不出,即便是去鴻玉坊那日也将金雪托給秦合歡照顧,護住了金雪,他們又會用什麼手段引她出去呢?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堂中亂作一團,蕭胤玦整這麼一出,恐怕沒有精力再作弄她了。
褚雪鏡眸光一閃,忽然僵住了身子,心不受控制地跳得飛快。
前世……前世的除夕夜宴上根本沒有舞女這一出,且不說蕭胤玦現在根本沒有足夠大的權力為了讓衛北臨受罰而改變夜宴的流程,能如此做的隻有一個人……
她微垂着頭,暖絨的蓬衣簇着她皙白修長的天鵝頸,此時因緊繃的下颌收貼勾勒出一弧筋脈,如同一枝彎柳。
皇宮處處燃着銀炭,置身其中仿若暖春,她卻渾身發寒,仿佛四肢百骸都浸在冷水裡。
皇帝。
褚雪鏡輕偏過眼,在混亂中用餘光掠見高台上明黃加身的男人,皇後端坐在他身邊,秀眉微蹙,似在憂心什麼。
她眼睫顫了顫,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皇後半掩在寬袖下輕抖的柔荑上。
久病成醫,前世她被秦合歡救下後也随她學過一些皮毛。那坐在高堂上的皇後雖妝點精緻雍容,可眼角微垂,印堂暗沉,脂粉也蓋不住她的疲憊。
照前世的軌迹,不出三月,便是她香消玉殒之時。
“啟禀陛下、皇後娘娘,”臨時被拉來的太醫抖着胡子跪着,抱拳舉過頭頂,蒼老的聲音将褚雪鏡的神思拉回,“這位姑娘确是已有身孕。”
短短兩句話震驚四座。
褚雪鏡斂眸,再擡眼時眼中已泛起一絲憂慮,裹含着不易察覺的愧疚無聲望着立在堂中的男人。
眼下無論誰都目不轉睛地看這出鬧場,褚雪鏡的視線算不上突兀,衛北臨卻在抽泣和竊語中敏銳捕捉到她的神色。
她擔心我。
衛北臨眼皮一燙,猛然收回目光。
若雪還在凄戚哭着,“如若不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奴婢不會犯大不韪冒犯聖上,還毀了這麼喜慶的日子……”
景仁帝沉聲問:“齊太醫,能看出她什麼時候有的身孕麼?”
齊太醫隻覺得自己九個腦袋都不夠用,怎麼偏偏今日是他輪值,“回陛下,應有三月有餘。”
景仁帝深吸一口氣,似是怒極,已然不顧聖威,指着衛北臨氣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衛北臨眨了下眼,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下,背脊闆正,字句铿锵,“陛下,就算她懷了孩子也與臣無關呐,懷的又不是臣的孩子。”
若雪目眦欲裂,恨聲道:“衛北臨,你還在狡辯!”
戲嘛,随便演一演算個樂子,但演過頭就惹人生厭了。衛北臨面色微冷,向來含笑的鳳眸眸色幽深,眉眼間竟流露出幾分戾氣,“我問你,既然你說你懷的是我的孩子,那是何時歡好才有的?”
若雪張嘴欲答,卻被衛北臨打斷,“我再問你,你說你是我養的外室,那我把你養在何處?何時開始的?你我又是如何認識的,發生過什麼讓你印象深刻的事?”
眼看若雪蒼白的臉上失去起初的笃定,蕭雲瑤插嘴道:“你問這麼多,誰能答得上來?”
衛北臨眉尾一揚,冷笑道:“不是同我情深似海、不是夫妻勝似夫妻麼?這就答不上來了?”
他寒涼的眸光不屑地掃過蕭雲瑤,嗤道:“她是你爹還是你娘啊?肚子裡懷的是你的兄弟姊妹麼?你瞎操心什麼呢?”
蕭雲瑤臉色漲紅,拍桌而起,“衛北臨你别給臉不要臉!”
“雲瑤!”
蕭胤玦厲聲制止她,可惜為時已晚,今日的鬧劇已經夠讓人煩心了,景仁帝沉着臉,不悅道:“蕭雲瑤,你學的皇室禮儀都喂狗了嗎?!”
話雖難聽,可足以威懾在場所有人,一時間人人低頭順眉,堂中驟然陷入死寂。
“陛下,”衛北臨聲正辭嚴,竟半分沒有先前纨绔不着調的模樣,“臣自認愚笨輕浮、不堪大任,但臣從來不流連煙花柳巷之地;再者這位姑娘口口聲聲說與我情深,卻說不出相處的細節,即便理由再多,可孩子都有了,怎會一點回憶也無呢?”
顯然恐懼而靜默的氣氛并不能影響到他,此刻偌大的皇庭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格外清晰,又格外令人耳目清明。
便是餘下人對他多有偏見,也不得不承認此話條理順暢,讓人挑不出刺。
景仁帝道:“确是有理。”
“陛下!”若雪卻又按耐不住,撕扯的聲音有些尖銳,“奴婢能答上來!”
“哦?”衛北臨目視前方,并不看她,“那我再問你,我身上哪裡有痣?”
若雪顫着唇,不語。
“你說你能答上來先前的問題,可那些問題皆是私事,便是你胡編亂造旁人也不曉得,我除了矢口否認亦無法證明清白。”衛北臨說,“我問你我身上痣,卻是因為我從不與人同浴,你想了解也無從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