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什麼時候知道你妹妹被你爸,拿錢換命了的?”
盡管他極力地想要表現自己的憤世嫉俗,極其不願意接受那筆髒錢換來的好日子,盡管他看起來态度鮮明,何為也還是不得不開口問問,他到底知道些什麼。
“去年我回國的時候,就準備跟我女朋友結婚來着,我舅舅舅媽把我養大,我也沒孝敬他們幾天,我那時候想,我爸老了,就算是他運氣好吧,能讓我照顧他頤養天年。可是後來,他突然拿出一套房子給我,說是留着給我結婚用的。我知道,那地段不便宜,房子過戶的時間也很早,不是他能買得起的。那時候他要是能拿出這筆錢來的話,我也就不用被送到别人家去養了。我問他了,房子是怎麼來的,以前我就懷疑過他,他沒有拿出積蓄來救我媽,他把錢給藏起來了。後來我天天問天天問,他沒辦法了,就跟我說了,說是那錢,是别人賠的,就是我妹妹死的那一年。他一直不敢跟我說,直到我要結婚了,他才拿出來。”
何為剛想就着他的話茬問兩句,沒想到他歎了口氣,又接着說道:“我本來就懷疑,我妹妹當時跳河自盡,是另有隐情,不過那時候我還在外地上學,也沒能趕回來,等我過年回家之後,我妹妹的屍骨也早就已經火化了。後來我去問了很多人,她以前的同學,還有那些朋友,但他們都對我避之不及,不肯相助,連我妹妹到底是怎麼死的都不願意告訴我。後來還是看新聞我才知道,江源出了一個連環奸殺犯,那個人被抓之後,整個江源零零星星地就開始出現了很多的模仿犯,我妹妹就是受害人之一。不過後來我妹妹死了之後,那個人就不敢犯案了,整個人也老實了。我那個爸呢,知道自己女兒名聲毀了,命還丢了,幹脆就應了那家人的提議,私了了這件事,去公安局撤銷了報案。拿着這錢,他給我買了套房子,還說,這是為我好。哈哈哈哈哈哈!為我好?我住在這都是人血的房子裡,我還能心安嗎?”
“那你有沒有殺害興社村的村民姚三妹?”
“誰?又是個姓姚的啊?她不會就是我爸弄死的那個女人吧?還算他有點擔當,講點良心,不枉我妹妹投生到我們家一場。”
看他的反應,倒真不像是在說謊,看來曹喆殺人,還真是被自己的兒子給逼急了,情急之下為之的。
本想再跟他多說兩句的,不過他嘴裡一直嘀嘀咕咕的,何為想着跟他也說不着什麼有用的話了,幹脆就離開了那裡。
何為心裡對于當年發生的事,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了,現在他要調轉方向,帶着他查到的一些線索,去問問曹喆。
但很顯然,曹喆能把自己女兒死亡的真相,埋在心裡十幾年,即便是現在有警察帶着些模棱兩可的供詞上門去找他,他也絕不會跟警方多說一句的。
“曹喆,你到底跟什麼人商量好了的,你殺姚三妹,是不是為了幫他混淆視聽,幫他逃脫罪責?”
“你們都找到我女兒了,還不知道是為什麼?都是你們警察,辦事不力,要不是當年那個□□犯逃脫了,我女兒也不會被人害死!”
“你說的是興社村裡的那個,還是被槍斃的那個?”
“都是!他們都不是人,你們也一樣!”
他的吼聲,震得拘留所的玻璃都在抖即便身後站着兩個獄警,也差點沒按住他。
先前何為還以為,他這個歲數了,力氣也不夠了,身體機能也下去了,沒想到親眼一見,這老小子身子骨還真是挺硬朗的,根本不像個年過半百的人。
“你女兒當日的死亡現場,如今被人布置成了這樣,你就沒覺得有點後背發涼,有點害怕嗎?對于你來說,幹完這件事,或許能讓你心裡好受一些,但對于幕後的男人來說,你隻不過是一把好使的槍罷了,說不定他還深涉你女兒之死的案件裡呢。曹喆,你十幾年前就放過他了,現在也還是打斷助纣為虐嗎?”
何為說完,他也仍舊垂着個頭,不說話,也沒有一點想回應的意思。
何為給他留下了思考的時間,剛準備離開拘留所,他就突然在他們身後來了一句:“我女兒是死在水裡的,不是岸邊。”
說着,他還順着窗口處的狹窄縫隙,把剛剛何為推進去的照片,又給送了出來。
何為回頭打量了一下他最後被帶走時的神情,他有些得意,甚至還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何為看,沒有絲毫的害怕,這跟何為預料的,完全不一樣。
他這是在挑釁自己,還是說——自己走的這一步,正中了他的下懷呢?
收回照片,何為又回到局裡,胡北月他們也發現了一些新的線索,是關于2·02案幾位受害人之間的聯系的。
“何隊之前帶回來的照片,我們又進行了一些細緻的比對,發現了一些不在主畫面裡的線索。”
胡北月在一旁說,韓思瑗就在黑闆上不停地貼着打印出來的照片。
“你們看,這是2·02案的第一個受害人許峙,在他身邊,有一個身着緊身裙的女人。這張照片拍攝于2001年,新年伊始,是思源大酒店的中高層管理人員的合影,他倆的臉,隔得很遠,所以不仔細看,是看不清的。而恰恰好,死者許峙在案發那天,穿的就是這一身。”
接着,等韓思瑗又擺上另一張照片之後,胡北月接着解釋道:“這是2·02案的第二個受害人,叫劉燦,他雖然不是思源大酒店的員工,卻是酒店的供貨商,跟酒店的往來也很密切。咱們現在看到的這張照片,就是在剛剛那張照片之後兩天拍攝的,那段時間酒店在拍攝新年時期入住酒店的客人合照,這一張裡面正好拍到了第二位死者。但同樣,也是遠距離的,很模糊的畫面。”
韓思瑗又将他們還原出來的特寫放大照貼了上去,上面赫然出現了一張較為清晰的臉,正是那個跟着許峙一起出酒店門的女人。
“這是——”
“沒錯,這還是她,除了特别放大的臉部特征之外,這兩張照片裡的兩個女人,都還有另外一個共同特征,那就是腳踝處的紋身,是蝴蝶紋樣的,而且紋樣很複雜,紋的價格應該不會低。”
何為接過那紋身的特寫照看了一樣,就發現了問題所在。
“姚三妹?”
“對,就是她,不過咱們發現她的屍體那陣,她腳踝上的紋身已經被洗幹淨了,隻留下了幾道疤痕而已。”
“還有第三人的嗎?”
“有!”胡北月他們真的是下了很多功夫的,在幾千張照片裡,愣是讓他們找到了這許許多多的線索,“你們看,這是第三個受害人,胡席。他既不是酒店的工作人員,也不是供貨商,不過他長期在思源酒店包房住,算是酒店的常客。他也跟這個姚三妹,一起出入過酒店,照片的拍攝時間,同樣是在那之後不久。”
三張照片放在一起,再加上那幾張用儀器分析出來的特寫照,看得何為是目瞪口呆的。之前他們是懷疑,兇手應該是從思源大酒店選取的目标人物下手,但一直沒有實證,現在有了這些照片,他們的調查方向也就能更明确些了。
“三位死者,都跟姚三妹有一定的聯系,而他們呢,又都成了兇手下手的目标。要不,就是他是想借着弄死這幾個人,吓唬吓唬這個姚三妹,要不——就是這幾個人,以前都傷害過他,弄死他們,隻是為了洩憤。但他又為什麼留了姚三妹這麼多年呢,是不敢下手,不敢直面恐懼嗎?”
“總之,線索又回到了興社村,也就是兇手布置給咱們看的現場那裡。兇手想要跟咱們說的話,應該就是當年的事。不過至于為什麼一定要在這個時候開口,咱們抓住他的時候,應該就能弄明白的。”
胡北月說完了,何為就猛然間想到了一個人,緊接着把他的照片也跟着貼了上去。
“他,姚興仁,還有這個姚興娜,他倆一直失蹤,咱們追了好久,也沒有找到他們姐弟二人的半點蹤迹。他倆能把整個案件串聯到一塊兒來,不管是興社村那些人,還是思源大酒店,還是曹貝貝,都跟他們姐弟有關系。隻是咱們還不知道的是,兇手想要的,除了所謂的宣告,還有什麼呢?難道就隻是為了跟警方叫嚣嗎?”
“會不會——”胡北月在桌子上翻找了一陣,抽出了幾張紙來,“是因為白露的死?”
“她?她是世紀大案的受害人呐,咱們要調查的這個兇手,不管是02、03年作的案,還是現在興社村那個案子,都不會跟那個兇手有什麼關系的。”
“可是——事情的因果并不會因為兇手被抓就結束了啊,這個白露不也是事後才上吊自殺的嗎?”
胡北月的話沒錯,也确實是說到點子上了。沒有人會在生活安逸,未來一片光明的時候,去铤而走險,幹違法犯罪的事,除非——出了什麼變故,讓他不得不選擇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宣洩出自己的情緒。
又或者,他的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悲劇,他想給自己的結局,留點震撼人心的東西,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小胡說得很有道理,我們再把整個興社村的曆史,不——是姚家,姚家的過往,再梳理一遍。”
擦掉黑闆上的痕迹,再将一張張的照片取下,何為在黑闆上重新畫下了姚家的家庭狀況圖。
“姚家上一代一共三個孩子,姚大國,姚二苗,姚三妹,這三個人都因為不同的原因,已經先後死了。姚大國的老婆白露,是1999年世紀大案的第一個受害人,雖然當時她并沒有被手法不娴熟的兇手給殺害,但事後回到興社村,被村民的流言蜚語所累,最終上吊自殺。根據兇手留給我們的線索來看,害的白露慘死水庫邊的,也就是村裡當時對這件事嚼舌根最厲害的,應該就是袁大姑和洪鳳翠了,這也就是咱們介入整起案件的開端。姚二苗的老婆句家翠,目前戶籍已經注銷了,從03年春節過後開始,這個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不見了蹤迹。她在姚二苗死後,還交往過一個男人,名叫朝松,目前也是下落不明的狀态。而且根據我的走訪調查來看,這個朝松,也不是什麼好人,曾經甚至涉嫌猥亵,□□過姚二苗兒子的女同學曹貝貝,并導緻她跳水溺死,這個人也就是咱們之前偵辦的姚三妹吊死案兇手,曹喆的女兒。姚家第二代,隻有兩個孩子,大哥二哥分别都隻生育了一個獨子獨女,但目前也是沒有行蹤的狀态。我了解到的情況是,這個句家翠的兒子姚興仁,因為接受不了繼父對自己女朋友的□□行為,離家出走了。這個姚興娜呢,初中畢業之後,也一直在外打黑工,基本上沒留下什麼身份信息,目前也是失聯的狀态。”
何為理清了人物關系,胡北月就開始接着叙述起了這些人物背後包含的案件的聯系。
“句家翠,朝松,還有咱們這個案子裡的死者袁大姑,洪鳳翠,還有之前案件裡的死者姚三妹,甚至裡面還牽涉到了2·02案的受害人許峙,他們呢,之前都曾經在思源大酒店工作過,這是一個他們之間的共同關聯點。通過酒店這個點,我們追着這個線索,查到了另外兩位2·02案受害人,跟姚三妹的關系,不太一般。幾人曾一起出入過思源大酒店,再加上興社村内部的一些傳言,我們可以對他們的關系做出大緻判斷,姚三妹和袁大姑她們,十幾年前,都曾經在思源大酒店裡從事過色情服務,服務對象就包括2·02案的幾個死者。而且可以推斷的是,除了她們自己從事之外,她們還會鼓動,甚至強迫村裡的其他年輕女孩子,跟這她們一起下海,她們在中間賺差價。甚至有的時候,連她們自己的家人,她們也同樣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