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人高節清風,絕不可能徇私舞弊,再有,厲山書院最擅長分析朝政風向,楊六郎若是拔得頭籌,也不意外。”
“……”
李榮大聲道:“諸位,靜一靜。”
衆人停下來看向李榮,李榮從容不迫地主持着局面,他先感謝大家的捧場,而後介紹了寒士書院的情況,最後請淮泰淮院長緻詞。
“淮院長?”店小二琢磨道,“他不會是淮娘子的阿耶吧。”
“此人學問如何?”酒肆老闆皺眉問,“擔得起院長的重任嗎?”
“雖有舉賢不避親一說,”孫老歎了口氣說,“但終究占少數。”
方才那幾名學子也表示質疑。
“穆府不是有錢嗎,為何不請個大儒?”
“穆府是有錢,但大儒如何看得上……黃白之物。”他其實更想說的是,大儒如何看得上商賈之家。
“倒也是。”
“但穆府也不能找個籍籍無名的人來當院長啊,這下誰敢進寒士書院?”
這說出了很多學子的心聲,淮泰一沒有功名,二沒有名氣,能當好院長、教好學生嗎?
孫逸之的心不由懸了起來,他本來就對書院由商賈所建不滿意,若是院長再有問題,他絕不會拿自己前途開玩笑。
李榮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局面,他一邊覺得學子們真難伺候,免了三年束脩還不知足,一邊為淮泰捏一把汗,這種情況,他都覺得棘手。
淮泰沒有回避大家對他的質疑,很坦然說起了自己屢試不中的經曆:“第一次,為了路費,節衣縮食,不幸考場上昏了過去,第二次有了經驗,結果字寫的太差,落榜了,本想考第三次,但家裡實在沒錢,隻好作罷,當了幾年教書先生,攢了些銀子,卻因母親去世……”
他的這種真誠,立馬收獲了很多學子的好感。
他們大部分家裡都不富裕,束脩、書本、紙、墨、筆硯、路費、食宿費、宴遊費……每一項,對他們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考驗。
淮泰繼續講:“穆府仁義,知道大家求學不易,克服萬難建了寒士書院,目的是讓大家免于束脩、書本等的困擾,潛心學習。”
底下的學子們一聽,也不再糾結士首商末了,穆府為他們建了寒士書院,他們該感恩。
連孫老都贊歎:“三年不收束脩,放眼整個豐州,也隻有穆府敢做出這樣的承諾了。”
淮泰等大家安靜下來後說:“淮某鬥膽做這個院長,不為别的,隻盼各位學子早日考取功名。”
有人嗤笑一聲,高聲道:“做學問,為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不是考取功名。”
淮泰被人當衆駁了也沒有氣惱,非常地平靜說:“各位想想家裡年邁的母親、日夜操勞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孩子,你們承受得了一回又一回的考試,但你們的母親呢、妻子呢,孩子呢,他們承受的了嗎?”
孫逸之抿了下唇,陷入深思。
家裡為了供他讀書,東借西借,欠下了很多債,這一次路費,還是賣了家裡的老母雞才湊出來的,他沒有退路,隻有考取功名這一個選擇。
“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沒錯,”淮泰看向方才那人,“可你隻知‘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1],卻不知從齊家來修身,從治國來齊家,從平天下來治國。”
那人一愣,其他學子也一樣,他們頭一次聽說要從齊家的視角修身,從治國的視角齊家,從平天下的視角治國[2]。
有人悟明白後,看向淮泰的眼神裡多了份敬意。
淮泰鄭重道:“如今穆府提供了如此良好的學習環境,我們要珍惜。”然後看向穆老夫人:“學子們都想聽您寄語呢。”
穆老夫人很得人心,大家熱情歡呼。
酒肆老闆伸了伸脖子,像他這種小商販,根本接觸不到穆老夫人這種人物,如今見到真人,心裡别提多激動了。
穆老夫人沒推辭,她笑呵呵起來,看向大家:“穆府有今天,全靠你們,建這書院,是想回報諸位的信任。”
酒肆老闆用力鼓掌,學子們也都佩服穆老夫人的胸襟和擔當。
就在氣氛一片祥和之時,有人挑事說:“穆府送穆大郎、穆二郎去州學,卻鼓動大夥上寒士書院,可見,穆府也知道寒士書院不行!”接着諷刺一笑:“自個兒吃着龍肝鳳膽,卻往别人嘴裡塞殘羹冷炙,這算哪門子仁義!”
衆人一聽,頓時覺得這話有道理。
“我就說吧,商人沒一個好東西。”
“老祖宗的話是有道理的,商人重利,不顧公義。”
“……”
李榮見此情形,急得額頭冒汗,如果這件事處理不當,那前面所有的心血、所有的鋪墊,都将付諸東流。
就在這時,淮葉站了出來:“誰說穆家沒有人上寒士書院!”
她這麼做并不是想表現自己,而是因為這話領導說不合适,穆清臨自己說也不合适,李榮說還不夠格。
李榮這才想起此事,都怪方才心急,加上怕穆清臨,一時之間忘了。
其實李榮沒必要恐懼穆清臨,如果說年少的穆清臨睚眦必報,眼裡揉不得沙子,那麼現在的穆清臨,隻要你有利用價值,他不會輕易讓你死的。
底下的人炸開鍋了。
“誰呀?”
“穆家誰去寒士書院上學?”
“穆六郎?”
“不是,穆六郎在州學。”
“我要收回剛才的話,商人不全都是重利不顧公義。”
“我也收回剛才的話,穆府跟一般商賈不一樣。”
“……”
穆老夫人對淮葉的配合很滿意,她對大家說道:“是三郎。”
人群又是一陣騷動。
“穆三郎進寒士書院?”
“他之前不是一直在做生意嗎?怎麼突然想讀書了?”
“真搞不懂穆家怎麼想的,讓三郎在寒士書院讀書?”
“……”
穆清臨等衆人聲音弱了下來,才沉聲道:“從前忙于貨殖,無暇讀書,今有良機,望與諸君共進。”
姿态放得那叫一個低!
淮葉都有些震驚——震驚于穆清臨對寒士的态度,震驚于穆清臨能做到這種程度,如此謙恭屈己。
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望與君共進!”
酒肆老闆立即扭頭看向孫逸之,眼裡寫着驚訝。
孫逸之也很驚訝方才的聲音竟是自己發出的。
有了第一聲,就有第二聲,霎時,幾十名學子紛紛拱手高喊:“望與君共進。”
淮葉暗歎不已,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穆清臨深不可測,心思缜密,以及不動聲色,對方唯一一次情緒波動,是因為白月光,但處理方式,讓她這個受害者都得誇一句有水平,她深深覺得,跟這樣的人合作,自己得提高警惕。
“想報名的來這裡登記。”杜順高喊一聲。
孫逸之這次沒有猶豫,第一個過去排隊,杜順登記完孫逸之的姓名、籍貫等,遞上一套紙墨筆硯:“這是書院給學子準備的入學禮物。”
孫逸之呆呆地看着手上的東西,這一套可不便宜。
後面排隊的學子們頓時驚喜壞了,穆府真是大手筆,他們原本還有點忐忑,現在已經開始期待入學後的生活了!
“能給我一套嗎?”一個衣衫褴褛的老婆婆過來,“我想給我孫子。”
杜順雖然同情老婆婆,但規矩是規矩:“阿婆,真對不住,我們紙墨筆硯有限,學子優先。”
老婆婆有些失落,求了好幾次,杜順真的很為難。
孫逸之叫住老婆婆:“阿婆,我這裡有一套,您拿去吧。”
就在這時,淮葉攔下孫逸之的舉動,轉頭吩咐杜順:“給老婆婆拿一套。”接着親自遞給老婆婆。
老婆婆感激地說不出話來:“好人呐,大好人呐!”
淮葉溫柔一笑,又吩咐李榮:“今天到場的人,都有份。”
李榮一愣,到場的人都有份?要知道今兒到場的人中很多都是庶民!在他看來,庶民不識字、不讀書,給他們幹什麼?于是找淮葉反複确認:“所有到場的人?”
淮葉點頭,又道:“錢若不夠,我出。”
穆老夫人将這一切看在眼裡,眼裡流露出濃濃的滿意。
廖婆婆攙扶着穆老夫人:“淮娘子對寒士多加照拂可以理解,可為何對庶民……老奴甚感奇怪。”
老夫人笑而不答,隻是讓穆清臨過去幫忙。
穆清臨走到淮葉身邊,眼眸微眯:“我以為你很看重錢财。”
淮葉大大方方承認,接着話鋒一轉:“但君子愛财,花之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