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在修剪雲杉。
孫溪雲歡喜道:“老夫人送您的莊子當真是好。”
大夫人露出笑容:“老夫人心裡是有大房的。”
孫溪雲試探地問:“那間賭坊您真舍得?”
大夫人幽幽道:“賭坊可不是書院,淮娘子怕是黃鼠狼咬王八——無從下手。”她瞥了孫溪雲一眼:“對了,溪雲,讓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孫溪雲勾起一抹笑:“您放心,不出三日,全豐州城的人都會知道淮娘子輔導三郎學業。”又補了一句:“您這一招真是高。”
大夫人觀賞着修剪好的雲杉:“這樣看着順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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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野蘋。
李榮正在彙報工作,淮葉悠悠問道:“三郎可适應?”
李榮叫淮葉放心:“三郎在書院一切都好,按時上課,按時吃飯,按時就寝,跟先生、同門相處良好。”
淮葉皺了下眉:“這些不夠。”
李榮一臉不解:“不夠?”
淮葉說的明确些:“我要你幫我監督三郎的一舉一動。”說完後,她覺得自己的語氣過于生硬,便添了句:“外頭莺莺燕燕多,我不放心。”
李榮這回秒懂,原來淮娘子怕三郎有貳心,他立即應下來:“包在小的身上。”
淮葉說道:“辛苦了。”
李榮立即正色道:“不辛苦不辛苦,為了淮娘子和三郎琴瑟和鳴、兩心相契,小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淮葉:“……”
其實,她讓李榮監督穆清臨的一舉一動是出于警惕,跟這樣一個深不可測的人合作,她得萬分小心。
李榮卻以為自己所言正中淮娘子下懷,再三保證道:“請淮娘子放心。”
淮葉另起一話題:“對了,還有七日鄉試,書院什麼安排?”
李榮沒有回答,而是拱手問:“請淮娘子指教。”
淮葉早有打算:“每日一考,直至鄉試開始。”
李榮一驚,每日一考?真是前所未聞!
他小心組織語言:“淮娘子,這樣做時間上是不是有點緊張?學子們每日還要複習,況且,隻有一天時間,學子們怕是做不完。”鄉試要考三天兩夜呢。
淮葉很好說話:“那就改成五日,至于做不完,那就——做不完。”
李榮這次不好拒絕了,隻得應下來:“是,淮娘子。”他不由懷疑淮娘子剛才說七次是有意為之,目的是為後面的五次做鋪墊。
淮葉看向他:“還有别的事嗎?”
李榮想了想,回禀道:“有一家酒肆想進駐書院。”
淮葉一聽酒肆,立馬拒絕道:“酒不行,這東西容易出事,更别說是在書院裡了,學子喝酒成何體統!”
李榮頓了下,說:“淮娘子,小的跟您的看法一樣,可那酒肆老闆,小的瞧着說的不無道理,自古以來文人墨客飲酒是常事,有道是酒催詩發,詩助酒興。”
他見淮葉表情有些松動,趁熱打鐵道:“那酒肆老闆一再保證酒的質量,小的親自嘗過,純度、清澈度、口感都是上佳。”
淮葉有些好奇:“是哪家酒肆?”
李榮回答道:“三和酒肆。”見淮葉對酒肆的名字感興趣,他繼續說道:“天和、地和、人和,小的以為,這酒肆老闆有點見聞。”
他之所以為酒肆老闆說好話,既有公的原因,酒确實不錯,也有私的原因,酒肆老闆很懂事——給他送了不少好酒。
淮葉想了想:“先試一年。”
“是,淮娘子。”
淮葉突然想到:“關鶴怎麼樣?”她當初用關鶴,不代表對關鶴信任,畢竟是混混出身,品行上沒有保障。
李榮給予關鶴高度評價:“淮娘子,您有所不知,有一次來了一夥兒竊賊,關鶴将他們的東西扒了個幹淨!真是大快人心,小的觀察到,那夥竊賊連關鶴的一根毛都沒碰着,可見關鶴武藝不低。”
淮葉一聽,看來,留下關鶴是對的。
李榮又道:“後來關鶴說人手不夠,叫來了他以前的手下幫忙,小的生怕這裡頭有不幹淨的人,挨個查了一遍,發現他們就是些潑皮,隻要管他們飯,讓他們幹什麼就幹什麼。”
淮葉聽樂了:“他們要求倒是低。”
李榮搖頭說:“他們能進穆府當差,可謂燒了八輩子高香,如果不是西二街情況特殊,穆府怎麼可能用他們?”
淮葉喝了口茶,李榮很會看眼色,知道該退下了,臨走前,他提了嘴:“小的恰巧認識一個擅長打理莊子的人。”
淮葉感到意外:“打理莊子?”她記得自己讓李榮找的是一個善計利的人,而不是一個擅長打理莊子的人。
李榮拱手道:“是,淮娘子,那人現在在外頭候着。”
淮葉定定看了李榮一會兒,才道:“讓他跟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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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位置很偏遠,一路上李榮嘴巴幾乎沒停下來:“豐州五大家族,範家,江家旗鼓相當,王家稍遜一籌,不過這幾家都靜默不張,尤其是範家。”
淮葉點頭,宴會上她就看出來了,這幾家都很低調。
範夫人不用多說,不動聲色掌控全場,江夫人雖然看着張揚,但心裡很有數,得了件新首飾,不說自己買的,而是稱作别人送的,還有王夫人,雖好幾次陷入衆矢之的,但都一一化解。
粉礬好奇地問:“那張揚的有哪家?”
李榮一愣,拿不準對方是耍他還是好奇,豐州城張揚的可不就是……穆家嘛!
馮堅救場道:“張不張揚哪有分的那麼明顯,像範家,平日斂迹藏鋒,但在鄉試上,打的是讓範二郎一鳴驚人的算盤。”
粉礬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臉上一紅。
李榮這下确定了,對方是真的好奇,不過話說回來,他頭一次碰到這麼沒腦子……單純的大丫鬟。
他跟淮娘子身邊的四個大丫鬟都接觸過,在他看來,綠礬突出一個“穩”字,寒士書院建設初期,面對他們這些管事,對方一點都不輸陣;黃礬突出一個“精”字,見第一面時他就這麼認為,為人十分活絡,聽說關鶴還是她推薦的;橘礬突出一個“靈”字,這點很難得,他見過不少人,但有靈性的寥寥,他總覺得這丫鬟出身不一般。
至于這粉衣丫鬟,他目前隻能想到一個字——傻。
李榮揭過剛才的話題,談起了這次鄉試解元的熱門候選人:“小的看大夥兒都在賭,去湊了個熱鬧。”并透露自己押了王大郎和楊六郎,押前者的考量是才學,押後者的考量是關系,因為楊言和楊大人也出身厲山書院。又轉頭問馮堅有沒有下注。
馮堅搖了搖頭:“沒甚意思,自鴻運賭坊拿鄉試開設賭局後,其他賭坊皆照葫蘆畫瓢,毫無新意可言。”
淮葉擡眼問他:“那依你之見,什麼叫有新意?”
馮堅拱了拱手,恭敬道:“禀淮娘子,小的以為,出人意料即為新意,加一個不被大夥兒看好卻深藏不漏之人,一定會很有意思。”
淮葉聽完,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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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中午,一行人終于到了莊子。
莊頭和佃農早已恭候多時了,淮葉掃了衆人一眼,含笑道:“想必諸位都知道了,老夫人将莊子交予我打理,今日過來,主要是跟大夥兒認識認識。”
一個黑皮的莊頭聽完後撇了下嘴,跟大夥兒認識認識?上頭的夫人娘子慣會說好聽的話。
李榮将這一幕瞧在眼裡,準備拿此人殺雞儆猴。
淮葉朝李榮搖了搖頭,然後看向莊頭和佃農:“大夥兒我如今都見到了,正值農忙時候,你們先去忙。”
黑皮莊頭愣在了原地,撓頭問:“娘子,您不查賬本?”
淮葉含笑道:“賬本什麼時候都可以查,但日頭不等人,秋收要緊。”
黑皮莊頭臉上寫滿驚訝和意外:“您跟其他夫人娘子不一樣,心裡頭有莊稼。”說罷,帶着大夥兒謝過淮葉。
衆人離開後。
李榮尋找時機開口:“淮娘子,恕小的直言,威不能不立。”
淮葉望了眼遠處:“李管事,你可記得我們來時路上見到的田地,一毛不拔,寸草不生,你再看看這裡,肥田沃土,郁郁蔥蔥,一樣的土地,卻是兩樣的景象,這說明什麼?再有,李管事,你可瞧見大夥兒褲腿上的泥點,還有那莊頭手指縫裡的麥穗?”
她收回視線,看向李榮:“立威沒錯,但也要分情況。”
李榮若有所思,鄭重地行了個禮:“小的受教。”
馮堅内心深受觸動,也跟着行了個禮,與此同時,更加堅定了跟着淮葉幹的想法。
淮葉指着不遠處的水潭:“去那邊看看。”
突然,粉礬大喊一聲:“娘子小心,有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