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忙完上元節,醉煙閣的火熱一刻也沒停,又着手準備月底的品詩會,聽說屆時刺史大人親臨,這都多虧了玲珑姑娘的臉面,劉媽媽要大家夥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好好備置。
采購還剩了許多上元節未耗盡的甜餡糯米,夥房大媽将剩下的食料做成元宵,剛好分給大家也不至浪費。
閣中的姑娘們自是由貼身丫鬟打好一份領去房内,但下人們可沒那麼多講究,都排着隊拿着碗領甜湯,濃稠翻滾的甜湯上浮着白玉般的元宵,出鍋再撒把幹桂花,吃在嘴中甜滋滋,讓人心裡也暖暖的,雖是再平平常常不過的一頓,但對于衆人來說,這個年關也算是平安度完了。
祝萸最是愛這類軟糯的吃食,此刻也跟青兒排着隊想着嘗一嘗。
隻是她心中除了甜湯,還有别的事挂心。她眼睛掃了一圈夥房裡的衆人,卻沒瞧着長珏與懷明二人的蹤影,便托青兒問了排在她們前面的小厮,才知劉媽媽囑咐衆人速速将上元節布置的燈彩取下,按品詩會的規制挂上應景的丹青詩帖,并在閣中各處點綴書案筆墨,長珏與懷明都是新來雜使,又是年輕的小哥,領的活最重,一直在各處忙的團團轉。
輪到祝萸了,她倒沒有急着吃元宵,而是央求夥房大媽給她多盛兩碗,裝進食盒,朝大廳去了。
閣裡來了個神仙似的少年郎,如一石墜入平靜已久的水面,炸開了層層漣漪,且不說是上了年紀的衆婆子喜歡借着差使之名多瞧瞧長珏,就連那些見慣了各色男子的姑娘們,此刻嘴上也不得閑,逮着機會都喜歡調戲一下新來的小哥,一聲聲“來福表哥”喊得十分熟絡。
同懷明一樣,長珏是領了化名的,叫來旺。
隻是大家都不大愛叫他這個名,覺得忒俗,配不上這等俊俏郎君,問他真名為何,長珏也隻是一笑将話題扯開,于是大家都習慣喊他來福表哥。
這倒是給懷明惹了不少笑話,他是個嘴比腦子快的,每次聽别人喊“來福”,便大聲應上了,沒成想下一句“表哥”接踵而至,才反應過來原不是喊他。
不過懷明也不惱,他正沉浸在與師祖搭班的快樂之中,心想師祖明明仙術高超,為了不惹人矚目卻不使,隻勤勉做工,努力融入環境。
真是一位平易近人的神仙師祖!
此時,他倆正在閣中大廳架着梯子将一個個燈籠取下。
長珏挽起衣袖,露出肌肉勻稱的勁瘦手臂,解着挂燈籠的系繩,一身粗糙的雜役褐衣竟也襯的他身姿挺拔,下面懷明正幫他扶着梯子,周遭已圍了一群人。
此刻還未到營業時分,醉煙閣姑娘們方才醒來,正是無事可打發時間的時候,見那潇灑俊俏的來福表哥揮汗做工,于是将其團團圍住,看戲一般地欣賞起來,其實倒也不怪這群煙花宿将,她們平時裡媚谄顧客、假意委讓慣了,今天借着這由頭嘴上讨點便宜,竟有了種反客為主的錯覺,一時間調笑莺鬧溢滿整個廳堂,歡樂異常。
連帶着懷明也“慘遭波及”,他一個自小跟着師父修行的山裡娃,女人都沒見過幾個,如今卻被莺莺燕燕包餃子似地圍着,耳裡是臊的人臉紅的嬌媚軟語,口鼻之中是酥得人骨頭都醉了的蘭芳馨香,怎叫他心中不波翻浪滾?
長珏倒是淡定非常,不怎麼接話也不羞惱,隻是認真地忙着手頭上的活,偶爾也會回答幾句正經提問,倒也不讓圍觀的姑娘們覺得他假作清高,瞧不上她們這些沉淪風塵的女子,隻覺得這位來福表哥君子坦蕩。
懷明心中大為長珏贊歎,決意效法師祖,繃着熟得早已紅透的臉,假裝無事發生,雖然并沒有什麼大用就是了。
祝萸捧着食盒,被擠在人群外圍根本進不去,隻能盡力護住食盒不被人撞到,隻是她身量瘦弱,在人堆裡如同一個小蝦米,溺在了一片汪流之中,而中心是如蓬萊缥遠的神明少年,目光雖及是如此的近,但隔着一片人海又那麼的遠。
那少年似有所感,目光落至人群中的祝萸,嘴角浮起笑意,不再是素日那般帶着禮貌的疏離,而是月華穿過雲霭、山泉沖破溪石,衆人方覺這月光所照、山泉所流之處是那鹿眼盈盈的少女,惹得一幹看客更是興奮起來。
隻是不巧,祝萸被騷動的人群擠的一趔趄,眼瞧着自己和甜湯要雙雙“落難”。
但下一刻,少年已一個飛身穩穩接住她,食盒也安全托在了少年手中,沒有灑落,又引得衆女一片驚呼叫好,懷明更是興奮地扯着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門直叫嚷:“師——表哥,好身手!”
祝萸能感覺少年的呼吸吐納掠過自己的臉龐,她的鼻腔雖感受不到氣味,那清俊至極的臉龐卻讓她好像聞到了山水泉澗,如松若柏,清新非常,又叫人沉醉。
長珏将祝萸穩托起身,并将手中的食盒遞交與她,舒眉展顔道:“好險。”
祝萸垂目不敢看長珏,慌忙将食盒推還給他,聲若細蚊道:“這…這…是夥房給每人都準備了的元宵甜湯,我見你和懷明沒來,便打了兩份。”說完,便慌忙掉頭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