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藏在夢境的暗處,欣賞着祝餘被折磨的痛苦,也知道了天後瑾修原來給她安排了那樣的任務…
原來是想集衆力于這女妖一身,将它拖入忘川消解掉麼?
既然如此,那它就順勢而為,好好折磨折磨天後用來破局的這兩枚棋子!
它放大了祝餘的糾結與愧疚,不斷埋下暗示,也料定那靈玉對這女妖的情意,定然會心甘情願地死在她手裡。
到時候,等祝餘将長珏的心元刨出,痛苦萬分,正是她心志最脆弱之時,便會按照夢魇中反複強化的暗示,将她胸中那半顆心元挖出“還給”長珏。
這時,它便正好摒棄掉重吾的這具身體,潛入祝餘殘缺的心元——正好,這樣殘破不堪的心是最容易被控制的,不像重吾這般頑固不堪,會時常與它争奪着身體的控制權。
至于神女的法魄麼,反正靈玉已死,法魄自現,都不用廢它一絲力氣,便可拾而取之。
饒是如此,邪神仍是抱着十二萬分的謹慎。它知道,這場謀劃不可能百分之百的安全。
自從經曆過被衆神封印之劫後,它特别地…怕死。
是的,它可太怕了,刻入骨髓般地怕。
世間生靈死去魂魄會進入輪回,還有機會回到塵世。但對于邪神而言,死亡的意義非同一般,是真正地被打入三界之外,永困虛無,沒有自由。
當年它好不容易靠着無涯這條漏網之神,殘餘一脈遁隐起來。
這麼久,它默默潛伏、靜靜等待,好不容易養足了精神,還蠱惑了無涯最器重的仙卿重吾,一直穩紮穩打到今日,它怎麼能一下子将所有的籌碼全部押上呢?
這段時日,它小心翼翼盡量少露面,越少的人知道它的行蹤與計劃,它就越安全。因此,邪神派出最信賴的化蛇作為前卒,先行探探虛實,若有異常,它便有足夠的時間與空間及時逃走——如同這千萬年來,它最擅長的那樣。
直到它借着種在化蛇額間的那隻眼,親眼看到自己所期待的一切真實地發生!大局已定,它這才施施然現身。
情呀義呀,這些東西真是好用,都不用它親自動手,隻靠着操縱兩方的情義,它便坐享其成。
隻是…它終究算錯了!
此刻,因被淬了法魄之力的靈鞭死死纏住,它絕望地發現自己竟然也沒辦法将元神從重吾的這具身體裡抽離。
隻聽得“嘩啦!”一聲,鏡面一般的弱水被一股力量沖破,長珏、祝餘連同“魔尊”一齊灌入水中。
兩方從陸地進入水下纏鬥,整個過程是絕對速戰速決的快,此刻萬事俱備,隻待将魔尊斬殺在弱水之中。
他們的計劃是,由祝餘專心縛靈,由長珏行斬。但,正當長珏舉劍預備刺入魔尊胸膛時,倏地,他敏銳地捕捉到魔尊身上的氣場陡然變化。
不好!
長珏忙忙收勢,想橫檔在專心向靈鞭輸入法魄之力的祝餘面前,但隻有半顆心元的他,修為與速度都慢了許多,來不及塑起金身便堪堪擋在祝餘身前,承下了魔尊重重的一擊。
“長珏!”祝餘心急一岔,被打斷了施術,手中的靈鞭也因勢而松。
原來,邪神在全身被束、祟氣被吸的情況下,無奈隻能讓渡出身體的控制權,将沉睡的重吾喚醒。
此刻,魔尊不再是邪神而是重獲清明的重吾,他被沉入弱水深處,輪回之力漸漸起效,因此重吾從混沌醒來,迎來他的便是自己的身體像是浸泡在腐骨的酸液裡——他不知這是身上的祟源正在被消解的信号。
“法魄在那女妖身上,切勿讓他們得手!”腦海中,邪神對他說道。
重吾此刻一心隻有法魄,他不管不顧忙揮一掌擋住長珏,另一掌凝聚靈力直攻祝餘。
而邪神卻趁着靈鞭松乏之機,連忙舍棄重吾,遁出這具身體,向上方逃去——它能感受體内的祟源已被消解了七七八八,再不逃就來不及了,隻怕今天要交代在這裡!
這廂,眼見邪神化作一團紫黑祟氣預備逃走,長珏急忙飛身追去,卻被其反射一招,在方才重吾所擊的傷口處沒入一團祟煙,長珏避之不疊隻能硬生生受了…卻因此失去了阻擋邪神最後的機會,讓其溜走。
那廂,已經求法魄心切而陷入魔障的重吾正死死扣住祝餘,像被激發了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一般,竭盡全部的靈力,将祝餘體内的法魄一個一個強行逼出!
好痛…
全身像是被碾碎一般地疼,疼到祝餘覺得周遭在一瞬間都變得安靜了——她不知道那是因為重吾以強術粗暴地将神女的耳髓法魄抽出,連帶着将她的聽覺也抽離了。
正當重吾準備将她體内最後一個法魄抽走時,一道凝聚着玄陰心法最後力量的劍影及時閃在重吾的脖頸——是長珏!
終于,瘋魔一般的重吾停止了動作,他的身體泛起幽幽的光——那是失去了生力漸漸被輪回之力消解的信号。
曾經仙界飛升最快的帝君、曾經叱咤妖族稱霸一方的枭雄,就這樣被從河底攀上來的無數根具化的藤蔓拉向深處,漸漸沉沒…
劫後餘生的祝餘正預備追上去奪回法魄,卻發現救下她的少年如脫力一般,握着玄黃劍的手也漸漸松開。
她果斷放棄法魄,任憑其随重吾而去,忍着周身痛苦撐住最後一絲力氣,努力用一手拖住他不讓其往下墜,另一手将玄黃劍握住。
長珏!她想喊他的名字,卻發現自己的喉嚨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更讓她恐慌的是,少年的身體也開始泛起幽幽光亮——隻有半顆心元的他,連受魔尊重吾與邪神兩次亡命重擊,此前還耗費大量的靈力催動了清虛琉璃設下陷阱,布下鎖妖陣法将化蛇困住,饒是上古的昆侖靈玉,此刻生力也所剩無幾,難抵這輪回之力的消解。
她看到那些将重吾拉沉的藤蔓也開始纏繞在長珏的身上,隻能絕望地揮動玄黃劍将它們根根砍斷,可卻是根本就砍不盡,纏上來的藤蔓越來越多。
“不要怕…我們還會再見…”周遭寂靜,但她卻能聽到少年的這一句話,響在她的腦海。
不!不!祝餘搖着頭。
“阿萸,快些記起來…你是何人…”少年虛弱地伸出那隻已經繞滿紅繩的手,輕輕圈住她拿着玄黃劍的手腕,那裡的紅線行将圓滿。
這句話好生耳熟…
不知在何時,不知在何處,她變成了凡間的少女,當時跌入湖中的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雲霓懸滞,霧蔓飄渺,不似在人間。
她是長在忘川的一株草,奈何修煉不夠,隻能以草株原形呆立于河畔邊,每日所見是盈盈星河,金烏玉蟾交替代序,不辯年歲…
“你是何人?”當時,她聽見有人向自己發問。
恰如此時此刻,他對她所言。
“我是誰?我是…祝餘?”她回答的有些遲疑。
終于,那被清虛琉璃築起來的堤壩再攔不住記憶的決堤。
“不對,我是江祝…萸!”她堅定道,與此同時,她所處的這場夢境開始崩塌,連帶着忘川河底也開始震蕩。
她明白了瑾修的那句話,解法不在過去,也不在現在,而是在未來:他們在未來還會重逢!
一切疑思都被解開,可她還來不及高興,因為藤蔓糾纏越來越緊,正跟她搶奪着長珏的身體。
怎麼辦、怎麼辦!忽然,她想起常曦曾經同她講過關于忘川的故事。
“隻要是這世間的生靈,都抵擋不住忘川河底的輪回之力,它會将一個人所有的過往消解,渡往來生。”
那時,她随口笑嘻嘻回問常曦道:“若是一人身上有兩魄呢?”
這一刻,夢魇之中的最後一幕、常曦的教導、自己無心的問話以及她所知未來全部串聯起來。
原來是這樣麼?她明白了。
祝萸的眼神不再慌亂,逐漸堅定,她迅速捋清了自己當下要做的事:将心元還給長珏,還可将其元神抽離護在自己心脈中,用她的身體抵擋輪回之力,這一切就還成立,他們就還能回到未來的時間線上。
但是經過方才的決戰,她此刻也已是彈盡糧絕的虛弱。所幸,她的體内還剩有一個法魄,可助她一臂之力。
祝萸默默催動法魄,将那半顆心元凝出,還沒在少年的胸膛之中。
“長珏,快變回靈玉!”她在他耳邊,用心道。
少年已進入迷離,但本能地依她所言,變回了靈玉,那些藤蔓失去了目标轉而開始圍纏起祝萸。
時間緊迫,祝萸感覺整個空間已經開始出現了明顯的裂痕,她趕忙苦撐繼續施術将長珏的元神從靈玉中抽離,再小心翼翼将其沉入自己的心脈間護住。
最後,她用玄黃劍割下自己的一縷發,将那枚失去了靈魂、黯淡無光的靈玉用自己的發挽附在劍柄之上。
“玄黃劍,将他的真身帶回昆侖!”她以額貼在玄黃劍身之上,用心祈禱着。
玄黃劍聽懂了她的叮囑,它之前被長珏錨定了昆侖所在,此刻也會安全将主人的真身帶回,她知道,未來這塊靈玉會在機緣巧合之下再次與她遇見。
做完這一切,她像是燃盡了最後的一絲火焰,不再抗拒那相纏上來的藤蔓,任由自己被拖拽沉入河底,如同回到母親的懷抱——
平靜、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