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出門回來沒給你帶東西,是爸爸不對。爸爸以後肯定都會想着的。”
祁七看了看炕上放的小盒子,猜到裡面應該是塊手表。祁增裕天南海北四處跑動,鍛煉出了強有力的嘴皮子,但論說送禮物的心機,還比不上小學生,祁七曾經收到的東西,從懷表到腕表,都脫不開表這個種族。
她打開盒子,卻愣了下。
盒子裡放的,是一塊皮帶鋼盤的表,并不值錢,肯定不可能一打開就是被一圈鑽石閃瞎眼。她愣住,隻因為對這個禮物記得深沉。
表盤上沒有指針,而是一個旋轉的笑臉,以眼睛嘴角指示時間,非常特别,即使離開祁家村這個土嘎啦進了城,也足夠她往裡面揣了足夠滿的父女之情,裝作這是個獨一無二的存在,炫那些眼高于頂的城市同學一臉。後來,這隻表更換了無數次表帶,在她寝室的床上不翼而飛。再後來,她看見大姐祁婉歸置雜物,壓箱子底的一隻一模一樣的表,表帶還是最原始的那根,看起來很新,裝着随口問了句,祁婉自然不會說什麼不好的話,隻說表壞了。這隻表就成了壓在她心底雜物箱裡的一片陰影。
“爸爸,你是隻送給我,還是連我堂姐堂妹一起?”
祁增裕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這個堂姐堂妹是指誰。他笑道:“你這丫頭怎麼跟林黛玉似的,沒完沒了計較。就是給你的,别人誰都沒有。這可是我專門又跑了一趟公司,找人家托關系給弄來的,這都是賣到國外去的東西,國内可是買不到的,就是百貨商場裡,都沒有。”
祁七聽他亂七八糟一堆活,隻抓住了關鍵詞,從盒子裡擡起頭,表情複雜地問:“林黛玉是誰?”
祁增裕随口說:“一本小說裡的人物。”
祁七對他的回答并不滿意。她當然知道是小說裡的人物,問題上,祁增裕居然會看這本小說?
再聯想到她翻出來的那首詩,她此時心情很複雜。
祁增裕積極地幫着祁七将表戴上,“你戴着正好,這麼擡胳膊,剛好可以看時間。走路的時候,還可以這樣甩開,叫别人看見,一準羨慕你。他們肯定會打聽從哪來的,你到時候就告訴他們,你爸爸是外貿專家。”
祁七頓時覺得那首詩應該是摘抄。可能連摘抄都不算,就是随手練字的——雖然那樣小心地夾在書裡,并不像随手。
“你給我哥買什麼了?”
“買了個籃球。我看他挺感興趣的,趕明兒在院子裡裝個籃筐,他就能玩了。外頭的孩子都是那樣玩的,可以長個。”
祁七把書包摘下來放椅子上,在竈台間轉了一遭,隻看見幾個西紅柿。她覺得自己對待祁增裕的态度很有問題,裝不出來小女孩的嬌憨,所以隻能盡量減少相處時間。在外間逗留了片刻,聽見祁增裕又在喊她,無奈進去,看見他在寫字台上寫寫畫畫,随口跟她說,“七七,你說将來你跟你哥在市裡上學,爸爸也在市裡上班怎麼樣啊?”
“挺好的啊。要是咱們都能搬到市裡去住就好了。”祁七說。
“你不想你爺爺奶奶?”
“會想的吧,但是可以經常回來啊。”
“你爺爺奶奶歲數大了。”
“是啊,要是在市裡住,條件比鄉下好。聽說冬天也不那麼冷,離醫院也近,方便。”祁七說道。
祁增裕若有所思。
當晚,祁增裕跟王慧敏低聲說話。
“我這幾天看着,祁七變得很懂事了。”
“是,特别貼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學的做飯,你也嘗着了,比我炒的菜好吃。”
“她這樣我也能放心些了。咱哥雖然有時候為人有點心眼窄,但他這回說得對,七七這個脾氣太犟,現在可能沒關系,等将來到了社會上,肯定就适應不了了。”
王慧敏半晌沒吭聲。
“前幾天見着國有哥,他說他們想換個房子,問我有沒有想法。兩室一廳,7萬。我本來想的是,咱爸媽歲數大了,不願意從村裡出去。城裡住的多擠啊,那麼一兩間房子擠一大家子。”
祁增裕說到這裡就停下來了。他自己也說不出他的想法,要說動心吧,也動心。然而7萬塊去買套房子,這十多年風裡來雨裡去的折騰,就都進去了。萬一到時候有個急用,就得抓瞎。
所以他隻說了一半,終究不想再提。祁七小孩兒家有點想法,卻也得看現實。
“明天開車帶着一家人去趕個集吧,讓爸媽也坐回汽車。還有那幾個孩子也都放假了,哄他們玩一回。”
王慧敏自然不反對。
于是,轉天祁七吃完了早飯,就聽見叽叽喳喳的聲音。祁靈雨很主動地來跟她講話,拉着她胳膊說這說那,令祁七有點無可适從。有時候她覺得,倘若祁靈雨有本事走出去,到外面去混事業,絕對是那種四處都能混得開的。
她找借口複習,沒跟着一起去趕集,每當祁靈雨拽着她胳膊假笑,她都得強忍住不适,再來幾次的話,她不知道能不能控制自己别把菜籃子扣到對方頭上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祁七就關上大門,跑去翻箱倒櫃。
她的爸爸,居然知道林黛玉。
所以,她上輩子到底是不是認識了一個假的爸爸?
祁七找遍了書架,沒有再找到類似詩歌這種可以說明什麼的東西。她最後把目光瞄在了鎖着的兩個抽屜上。抽屜上有個鑰匙孔,鎖上時,鎖裡面的卡扣突出扣住。這種鎖很好打開,隻需一張軟硬适中的卡片就好,這個卡片,最好用的,就是一代身份證,那種一張紙外面覆了兩層塑料膜的,倘若沒有,覆膜的名片或是照片也行。
搗鼓了一會兒,祁七順利打開了抽屜,
她看到第一個抽屜裡的東西時,着實愣了半天,一種熟悉的情緒撲面而來,幾乎嗆了她的眼——裡面擺滿了各種小物件,都在叫嚣地嚷嚷自己的來曆,場面十分混亂。祁七定定神,先拿起一個小小的瓶子,裡頭裝了些紅豆,是生于南國的那種相思紅豆,一半紅色一半黑色,這還是爸爸早年在海南那邊當兵時帶回來的,一直保存,後來有了女兒,便拿來哄她了。還有一塊懷表,是蝴蝶形狀,有半扇翅膀掉了下來,是一次看電視看到有這種存在,央着爸爸給她買的。
這些東西對小孩的她來說,很珍貴。對大人的她來說,承托了别樣的回憶。
祁七一一看了一遍,将東西放回去,把抽屜重新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