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7月12号這天,一家人都起床很早,吃了早飯,祁增裕就帶着祁七立刻出發了。因為家裡的車被大伯借了去,兩人隻好坐車前往。
五中坐落于莫庭市,利豐鎮是莫庭市最東面的鎮,相距26公裡,便是開車過去,也要四十多分鐘,而坐車走走停停,便隻能更慢。前世祁七的這次考試,是她第一次到城市裡,見到高樓,見到車水馬龍的街道,甚至見到兩側等生意的小販。在路過街角的一家商場時,曾羨慕地注視過外牆上巨大的廣告牌。再回首,心中依然感慨,感慨卻已換了個模樣。
99年的莫庭市,真的是很小,很破,路也很窄啊。然而不知道99年莫庭外面的世界,又是個什麼樣。
人的眼界何其重要,她一個57歲的老人家,要重新去做12歲的少女,有時候想想,不隻是幸運,還有要重新過一遍受困于漫長的象牙塔歲月的糟心吧。
祁增裕将祁七送進學校大門,就看到閨女回頭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那個目光很奇怪,似乎帶着審視,還有幾分欣賞,又或者一絲同情。祁增裕看了看旁邊正殷切囑咐孩子别緊張的家長,清了清嗓子,打算說幾句什麼,就見祁七收回了目光,跟他揮了揮手,往裡面走遠了。
祁增裕:“……呵呵,這孩子緊張了緊張了。”
跟旁邊的家長說兩句這種沒底氣的話,等裡頭鈴聲響起,漸漸安靜下來,就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來。
祁七穿過了兩道月亮門,亂糟糟的地形差點把她轉暈了。學校令她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這個審美真是上下一緻,也喜歡種植龍爪槐。然而幾排平房,從月亮門看過去,全是一樣的龍爪槐,連爪子往哪個方向伸都很雷同,實在是對指路沒有半點幫助。
五中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民辦初中,而是以四中為辦學主體的半私立性質。在五中成立幾年中,莫庭市的大量成績好卻不能在市裡讀公立學校的學生都聚集到了這裡,有一大半的原因便是,來這裡教書的老師,可以拿高薪,同時還能保留教師編制。
因是四中為辦學主體,五中的“校區”就在四中院内,實驗樓、操場之類是混合用。教室和宿舍則是四中淘汰的平房,後來學生越來越多,就重新加蓋了兩棟樓房。
祁七終于看到了對應的考場号,門上是新刷的淡綠色漆,屋頂是紅瓦,兩個色調碰撞在一起,是紅花配綠葉的喜慶。她輕輕地笑了笑,踩在這塊熟悉的地上,終于有了幾分重新回到少女時代的朝氣。
鈴聲響起,開始做試卷。
中學的試卷,是一年比一年難的。祁七面對着這些試題,一點壓力也沒有,隻是壓着筆力慢慢地寫。但總也有寫得興緻來了,留下一個潇灑的小尾巴的時候,尤其是作文,400字,對她來說簡直不要太短,行雲流水般就寫出來了。都寫完了,她就塗塗改改,在那些小尾巴上再加一筆,看起來就嫩得剛發芽了。
教室裡很安靜,屋頂上的風扇嗡嗡地轉着,祁七做完了全部題目,擡頭打量這間教室。講台、黑闆,沒有智能教學設備。初中的時候,上個計算機課還要套鞋套進去的。
講台上的老師在看她,起身似乎要走過來。祁七朝他笑了下,把卷子翻過去,以示自己已經做完了。那個老師還是走過來,翻開她的卷子看,并不是看幾眼,而是從頭至尾仔細看。
看完了,又掀開厚厚的眼鏡将祁七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随後,把試卷直接拿走了。
祁七:……?
她感覺有些莫名其妙,這是個什麼意思?看看牆上挂着的表,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半個小時。她站起身,前面的老師聽見動靜,回頭朝她擺手:“坐下坐下,考試不許提前離場。”
不是,不許提前離場那也得有試卷啊。
祁七隻好坐下,就看見那個戴着眼鏡,大約已經有六十歲的老師坐到了講台前,跟旁邊的另一位年輕老師說了幾句什麼,那年輕老師就承擔起了“巡場”的職責。走到祁七旁邊時,好奇地多看了她一眼。
反正等着也是等着,祁七再次想起她打開第二個抽屜後找到的東西。
那個抽屜裡存放的是家中比較重要的物品,比如證件存折之類,還有一些珍貴的舊照片和信件,照片上是父母年輕時候的模樣,也有爸爸當兵時的,穿着海軍的制服,英姿飒爽。
祁七翻了翻那些信件,猶豫了幾秒,終究沒去窺探别人的隐私(雖然她現在的做法跟窺探也沒有多少區别,但偷看信這樣的事,顯然更令人無法接受)。她以為不會有什麼東西了,然而突然看到被壓在最下面的一個東西。
那是一樣被油紙包裹着的,大約有24開大的筆記本那麼大,外部以白繩打結固定,規規整整,被保存的很好。祁七被放東西的人的心情影響,拿出來時也小心翼翼的,妥當地放到寫字台上,才解開白繩,露出裡面一個看起來很舊,卻邊邊角角都很整齊的筆記本。
筆記本是那種很老式的,封皮上小小的印着一束花,整體很素淨。在那束花的旁邊,龍飛鳳舞地寫着幾個字:金銀島之變。
祁七忍不住用筆在桌面上寫了這幾個字,單看這個标題,平淡無奇的跟木桌子上的幾道傷痕沒多少區别。然而聯想到其中的劇情,祁七忍不住歎息。
《金銀島之變》,一聽這個标題就知道了,肯定與巨變有關,不是戰事,就是殺人推理事件。而祁增裕寫的這個故事,兩者都有。
主人公在海南這個地方服兵役,每個月都會有軍艦到金銀島這個地方,那是一個很小的島,島上有個研究中心,種了些瓜果,沒什麼特别的。然而,就在這次他們到達的當晚,忽然出了事。研究中心的一位老學者暴斃,同時丢失了某些實驗數據,整個島進入了不尋常的戒嚴狀态。主人公意識到事情或許不是表面上這樣普通,他暗暗打算,試圖讓自己置身事外,沒想到越想躲卻越是躲不開,先是漂亮的女研究員猝不及防地闖入,又有事件升級——125計劃檔案與間諜。故事進入了高潮,兩個人共同出生入死,有了别樣的感情。最後真相大白時,他護送她離去。
這個故事很有年代感,用祁七的眼光看,很舊。文筆不很老練,但勝在有靈氣,時不時會帶出幾句冷幽默,叫人忍俊不禁,而妙就妙在這是推理小說,節奏本身緊湊,讓人有呼吸不能的緊張感,幾句妙語便立即将讓人将緊張的情緒稍稍舒緩,繼續随着文字跟着作者的設置尋找事情真相,挖掘主人公的未來。
祁七一向記憶不是很好,消遣讀物讀過就忘,然而這篇卻是情節曆曆在目,此時回憶,更是記起了不少當時沒注意到的細節線索,頓時有種豁然開朗之感。豁然開朗之餘,将前後線索對照,便覺作者妙筆生花。
然而,這個妙筆生花的作者,居然是她的父親,祁增裕。
祁增裕這個人呢,按照祁七以往的了解,他強勢,家中的事情是說一不二,他也會柔軟,小時候肯趴下身扮作大馬給她騎;他很富有同情心,兄長的日子要照管,遠親借錢做生意也要盡心,他也會冷漠,直接否決了女兒想上大學的渴望。小的時候,祁七以為他是無所不能,大到賺錢養家,小到布置住宅線路,全都是他能出色完成的。然而不管是哪一種,祁七都覺得,他該是跟文藝腔沒有半毛錢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