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明亮的燭光,孟時曲捧着書夜讀,心卻飛到九霄雲外去。
先是蓁蓁枉死,又是她發覺周琮實則是狼披着羊皮。
親緣關系上的父親,不過将她們姐妹倆當作攀上各世家的工具。
陳老頭自她離開西山後再無消息,她有心去尋,卻被困在後宅難以脫身。
母親更是婦人,受孟家牽絆,世俗偏見,怎會做離經叛道之事。
思及此,當下她真是孤立無援。
眼底淚花不知何時浸濕了大塊衣裳,她低低啜泣。
若非她乖巧聽話跟着來了京城,怎會發生這麼多事。
手中那本無意中得到的奇書,“獨立”與“自由”的新奇字眼不斷鑽進腦海。
若她的不反抗隻能讓她安于現狀的話,她決定去大膽一搏。
她要離開周家這座牢籠,要替蓁蓁報仇,要回西山,找尋養大自己的師父。
既然當初選擇放棄她,那她應當是同飛鳥一般翺翔,而不是變成牽線的紙鸢。
天色将明,她亦睜開眼,毫無睡意。
“夫人,老夫人有請。”
似已習慣清晨有婆母給她立規矩,她慢條斯理梳妝,難得用了紅色口脂。
裝扮不同于往日般低調簡單,而是着了華麗的衣裳,一身紫襯得她明豔大方。
方入堂前,就聞婆母厲聲斥責:“叫你來請安都磨磨唧唧的,讓人好等。”
她還未開口,婆母又道:“過來替我将賬本理了。”
婆母王氏斜眼睨她,發覺她隻淡淡行禮,轉身坐在案前,安心理起賬本來。
“哧,”王氏翻了個白眼,“真是個軟骨頭。”
孟時曲兩耳不聞窗外事,一雙手撥弄算珠,快速翻動着府中賬本。
她慶幸婆母認為她好拿捏,教她管理家事,讓她能學習管家之道,這婚嫁一年也沒白嫁。
她心底暗暗自嘲。
“給老夫人請安。”
聞聲矯揉造作,便知是孫氏前來請安。
孫氏如今是正兒八經的平妻,又挺着個大肚子,一進門就見王氏喜笑顔開。
“哎呀,阿雪怎來了,不是叫你安生養胎麼,”王氏緊張萬分,生怕肚裡的乖孫怎麼樣了,“快給夫人搬凳子。”
一聲“夫人”令屋内人尴尬幾分,是孫惜雪先開了口:“母親,姐姐還在這兒呢,她才是正兒八經的夫人。”
說着還睨了眼孟時曲,後者頭也不擡,隻當沒聽見,嘴中念叨着賬本内容,手飛快地撥動算珠。
王氏擺擺手:“無妨,不過叫習慣了,大夫人二夫人,不都是夫人麼。”
“是吧,孟氏。”婆母威嚴又起。
孟時曲後知後覺發現她在叫自己,胡亂點頭道:“母親所言極是。”
孫惜雪坐了下來,撫着肚子,眼尖地看見孟時曲面前的賬本,十分眼饞。
管理家事不僅能彰顯自己身份,從中還能撈許多油水,也不知這孟氏撈了多少。
“姐姐這賬本看的真快,倒是讓我有些羨慕。”
孫惜雪眼含落寞,輕聲道:“姐姐能有管家之能,過人之處,而我卻一無是處,不能為母親分憂,自是羨慕得緊。”
“你呀,”王氏嗔怪道,“你才是周家的大功臣,如今琮兒他父親遠在邊關,周家唯這一個獨苗,你如今肚子裡的可是周家唯一的血脈,怎就沒替我分憂了?”
“管家不過是她份内之事,時曲作為琮兒明媒正娶的夫人,自是她應當做的。”
孟時曲這會兒将她所言聽進去了,撥算珠的手滞了一下,倏爾彎眉道:“孫娘子亦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如何就管家不得?”
“姐姐莫要打趣我。”孫氏含羞低眉,“我出身不高,哪兒比姐姐厲害。”
心下卻想着,孟時曲惹人厭,這話卻沒說錯,同是明媒正娶,怎就不讓她管家,莫不是瞧不起她娘家。
“你還說别人,”王氏瞪了孟時曲一眼,“你那肚子一年沒個動靜,阿雪一來便有孕,你還與别人比?真是不下蛋的母雞。”
孟時曲素日忍氣吞聲,今日來了脾氣,也不忍了,将桌面上東西往外一推:“這話說的,郎君他半年多前就離開京城去打仗,何時能見一回?況且我想着,孫妹妹陪伴郎君的時長,比郎君在家時要多得多。”
一句話怼得人啞口無言,王氏有氣無力道:“琮郎打仗,還不是為了掙軍功養家,當年若不是……”
“母親!”周琮急聲打斷,“今日怎如此熱鬧。”
孟時曲眼觀王氏欲言又止,又與周琮對視,二人似有什麼隐情。
王氏戛然而止,這才後知後覺差點說出周家隐秘之事。
“琮兒啊,你來得正好,”王氏本就是鄉野出生,不如京城貴婦有禮,“我雖非你生母,但總歸你叫一聲母親,這時曲今日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不同往日般溫柔體貼就罷了,還總是呵斥我與阿雪啊。”
孟時曲聽了這話,真真是氣笑了。
“母親,夫君,若無事我便先走了,今日還要去鋪子裡查賬。”
将話撂下,還不待人反應便拎了賬本匆匆忙忙離開。
“夫人……”小桃在一旁勸慰,“老夫人總是這般苛責,夫人莫要往心裡去了。”
孟時曲面色如常:“無妨,這一年來,都習慣了。”
小桃噤了聲,同孟時曲一并往鋪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