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秋的意味越來越濃了，我所在的地方甚至已經隐約透出冬的冷冽，從窗戶向外望去，樹的葉子已經變黃了，于是我又想起小時候串楊葉來。

那時候四季是很分明的，而且我對四季輪轉的感知力也非常強烈，大約得益于幼時的學習以及生活的環境，我對自然乃至季節有一種很親切很溫柔的感覺，每一個季節的特點，每一棵植物的興衰，每一隻昆蟲的過往，在我心裡都留下很獨特的印記。春天坡上吹來的第一縷風是什麼感覺，夏天泉子裡浸泡的桃子是什麼味道，秋天天井燈光下帶着泥土的果子是什麼顔色，冬天蜷縮在爐子邊又是什麼體驗，每一種都帶給我别樣的感覺，以至于多年以後我在大街上走的時候它們中的某一種感覺還會突然來拜訪我，勾起我的情思。

秋是什麼樣的？秋該是什麼樣的？劉禹錫寫，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是很能概括我對秋的感覺的變化的，隻不過是要反過來的。那時的我愛一切，自然言秋日勝春朝。秋天啊，大概就是突然有一天晚上聽到牆根傳來??蓋蓋的聲音，覺得，哦，原來已經到秋天了。秋啊，它吸引人的一點還在于有的吃。果子啊，玉米啊，地瓜啊，紅豆綠豆豇豆黃豆毛豆，芋頭，山藥豆，都是餐桌上的常客。一個鋁鐵鍋，底下煮果子玉米，放上篦子，上面蒸地瓜南瓜山藥豆，一掀鍋蓋，香味撲面而來，也管它燙與不燙的，伸手就抓。再拿根筷子插進玉米棒子，拿着啃呀啃。就算不用鍋煮，還有個法子，那就是埋進灰裡用火燒，燒到玉米葉子都沒了，表面一層黑炭，敲一敲吃。秋天也是上坡幫父母做活，能做的很多，摘一摘花椒了，掰一掰玉米了，采一采紅小豆了，拔一拔果子了，薅一薅蚊子繩了，還能去人家蘋果樹上摘個小蘋果吃，或者去大石頭那邊摘點山楂吃，那是一顆很老的山楂樹，底下有個洞，我常常要疑心底下有狐狸竄出來。石頭邊有一棵草，掐斷會流白水，沾在手上洗不掉，我前一天掐斷它，第二天去看又長出來。回去的時候在後面幫着推小鐵車，或者在一邊扶着，那上面滿滿垛着果子秧，再小的時候也曾躺在上面，很軟，還有泥土和植物的清香，一捆一捆的用草棵棵捆好，每一棵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果子，有很成的，表皮的紋路都很漂亮，也有沒成的，小拇指指甲蓋大小，沒花紋沒果子米，掐開還流水。回去路上就要邊走邊揪幾顆吃，生果子不像熟的，是一種很特别的味道，沒有那種熟果子油膩的感覺，很清爽。回家卸車，還要點起天井裡昏暗的燈，坐在棗樹下擇果子。秋天蚊子也是不饒人，趁着生命的盡頭狂歡，所以要點上蚊子繩。這是一種植物擰成的繩，曬幹後點燃驅蚊。一邊擇一邊拉呱，爸爸在家時聽爸爸媽媽拉，有時候街坊聚在一塊擇，有時候可能隻是有人路過啦，主人家給搬個交車，坐在那拉起來。那時候我總是坐不住的，每次都覺得，啊，為什麼媽媽這麼能聊，都已經聊了兩個小時，還是沒有回家的意思，耐不住了就自己跑回家去。就是那些看起來沒有盡頭的拉呱，如今也不再有了。

說回串楊葉來，就是一種小孩子的遊戲，挑揀地上落下的好看的、葉面大的楊葉，在它的葉子杆尾部掐一個眼，串上另一片葉子，以此來比較誰串的楊葉長。一天下來手指甲都是要掐成綠色的，拖着一條長長的葉子串，像一條尾巴随着人走動，一不留神還要被纏住或者被踩斷。最後這些葉子也沒有浪費，全部曬幹燒火，又變成餐桌上一根根玉米，一顆顆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