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被冬雪覆蓋的層層檐角,雕梁畫棟,和台階欄杆,都是天然的盛景,分外好看。
她将這一角建築勾畫出來,在外層加了一個窗柩,将這些框在窗外,最後擡頭去觀察李環和權碧落。
在她擡頭的一瞬,李環已經率先移開了目光,轉頭含情脈脈地看着權碧落。
後者不動聲色,微微擡頭,接住了李環這個視線,依偎着他,朝他綻放一個嬌豔的笑靥。
鄭泠記住這伉俪情深的一幕,将這個畫面,畫在窗含雪景的最前面。
室内靜悄悄的,李環不說話的時候,權碧落從不會擅自開口多言。
她深知他的脾性,他喜靜。
縱使外間都以為李環沉迷女色,才懈怠朝政。但她清楚地很,李環和她在一起,留宿甘露殿,卻從未碰過她。
他好像很孤寂,有時候會給她念書,逐字逐句教她讀《千字文》,教她說漢話。
等她都認得這些字之後,他會給她一本書,叫她念給他聽。
更多的時候,他都是一個人或沉思,或睡覺,不需要她開口說話,她隻需靜靜陪在旁邊候着。
起初權碧落以為,他是嫌自己漢話說不好,不像中原女子,因而才不碰她。
于是她努力學了很多,學了很久,自己學,也找别人教她學。
但當她的漢話說的越來越好後,李環卻再也不需要她給他念書了。
如今李環不說話,她自然也不會多嘴,老老實實伴着,陪他演一場恩愛情深便是。
約摸兩個時辰過去,天色都黯淡了不少,有宮娥在殿中點上燈燭。
眼前光線一亮,鄭泠終于大功告成,擱下了筆。
她揉了揉手指,起身擡頭,向李環禀告,“臣女畫完了,請陛下和婕妤移步一觀,是否需要調整?”
李環牽着權碧落上前,隻見畫中,他與權碧側坐在窗前,執手相對,半張臉看向窗外的雪景,一窗雪景是一角飛檐和半壁欄杆。
人物衣飾華彩,窗外的景物并未完全被雪覆蓋,露出一些紅牆金瓦,并不是天地一色的白。
李環很喜歡,隻是他見畫上無落款,便道:“畫師作畫豈能少了落款,加上吧,寫上你的小字。”
作畫署名原是應該的,但畢竟此畫是為帝妃而作,她就沒有擅自加上,聽了李環的話,她才提筆重新加上一行字。
“癸卯年乙申月乙酉日,文殊婢作《帝妃鹣鲽賞雪圖》。”
李環看着這行字,眉眼溫柔,嘴角含笑。
鄭泠以為他是看着畫中人,才渾身散發着柔情蜜意。
見他滿意,她這個作畫人也就心情大好,很是欣喜,不由微笑。
李環轉過目光,就見到她翹起的唇畔旁那兩個精緻的梨渦。
裡面仿佛盛滿了酒,讓他看得醉人,不由借着這幅畫,道出了心中所想:“朕很喜歡你……畫的畫。”
*
三年的努力下,權碧落對中原的漢字認得差不多齊全了,她看見落款上的‘文殊婢’三個字,瞳孔一縮,想到了一些蛛絲馬迹。
她當初隻是太上皇名義上的一個八品采女,卻因盧妃母子之死,太上皇退位,而永遠失去了侍寝的機會。
宮中一朝易主,她這個前人的後宮女子,就變成了昨日黃花。
可她肩負着新羅國的希望,并不想就此落在無人知曉的冷宮深處。
她迫切的想找到一個出路。
那時候的她,曾經在曬書日,意外見到宮人将李環珍藏的書畫都拿出來曬。
其中一副‘飛天仙女圖’,在衆多大家名畫之中,并不怎麼出色,但宮人卻對這幅畫最為上心。
她以為李環喜歡的是那圖中的仙女,便照着畫像中仙女的衣着妝容,和舞姿,苦苦練習,最終以此吸引了李環的注意,成功讓他将自己留在了他的身邊。
她還記得那幅畫像上的落款人,也是:“文殊婢”。
此時再見到這三個字,權碧落才知道鄭泠就是那作畫的人。
她蓦然聯想到那日臘八傍晚,李環來找她,說帶她出宮去東市看燈會。
那日他帶着她一路走馬觀花,直到遇到了鄭家兄妹。
那夜李環打碎了鄭淙的飛天仙女像,她還真的以為是因李環介意那瓷像的長相,與自己相像,吃醋使然才會如此……以至于後來東市木橋坍塌,他才會借題發揮,重責了鄭淙。
如今……權碧落才知道,并不是那樣……
他喜歡的從來不是那幅飛天仙女畫,也不是如今這幅帝妃賞雪圖。
她終于知道了,他的目光為何總是追逐着鄭泠。
為何他要再三找借口留她在此,為何他昨日一天都心情低落,為何他要故意在人家即将洞房之際,調兵遣将,将她的新婚夫君調離京中。
原來李環他所喜歡的,從來都不是畫中人,而是作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