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裡對于這種八卦傳播速度十分驚人，一夜間謠言四起，各種說法都有，什麼張大鳳做了人家的情婦如今又搞大了肚子，還有張大鳳被一個老頭子給糟踐了，現在被老頭子抛棄了，總之五花八門，但歸根結底隻有一條:那就是張大鳳不知檢點弄大了肚子。

惡語傷人六月寒，大概就是這樣吧，沒有人會在乎張大鳳的感受，大家也都自顧自說自己的。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很快謠言就傳遍多個村子。就連張清華每次去村委那邊交接工作都是低垂着頭，雖然别人當着他的面兒什麼都不會說，可私底下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這幾日程小小根本就沒辦法出門，旁的先不說就這娘親跟閨女一同懷孕的事兒，可是在當地算是開了先河，說不定還能一同坐個月子，聽到這些言程小小幾乎要氣炸了。

這不，母女倆又在家搞大戰了。

今兒正好是周末，一大早張哆哆就起了床，正準備跟着王秀花去山上摘野菊花，别小看野菊花，把苦芯子去掉，菊花瓣摘下來再用鹽腌制好，用來泡菊花茶，不僅好喝還清火，尤其是再在上面放點茶葉跟炒熟了的豆子麻子等，那香味站在屋外都聞得到，所以一到九月大家都會趕個早去山上摘野菊花。

這不張哆哆剛起床，就看到程小小摸了一根荊棘條進了屋，接着就聽到屋子裡傳來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這荊棘條可不比竹棍木棍這些，荊棘上有刺，一旦打在身上馬上就能起血滴子，等起了血滴子後再往傷口上撒一層鹽，這在當地是最狠絕的鞭刑了，一般很少有父母會這樣來揍自己的子女，除非是這孩子做了特别十惡不赦的大事。

看到荊棘條的時候，張哆哆慌神了，她馬上跑去廁所找王秀花，“阿奶，阿奶，不好了，小小嬸娘拿了荊棘條，估計是要打大鳳姐，阿奶，我們快去看下！”

王秀花把豬食往豬槽裡一倒，連食桶都來不及拿，直接就沖去了張清華家，“我說小小啊，你不能這麼打孩子啊，大鳳年齡還小不懂事，你這做阿娘的更要正确引導，這件事也不全是阿鳳這孩子的錯，你不能這麼打孩子啊……”

王秀花跑的太急，沖到張清華家時，雙腿還在哆嗦，汗水都把額前的頭發給浸濕了，就連聲音都在抖。

“秀花阿奶，我沒事，阿娘沒打我，隻是阿娘她……”張大鳳忙拉着王秀花的手，餘下的話她也不知道怎麼說下去。

原來程小小打的并不是大鳳，而是自己，隻見程小小躺在地上，腿上肚子上都是血滴子，而那根荊棘條就放在手邊。

“小小啊，你這孩子，你這是何苦啊！”王秀花長歎一聲，朝張哆哆還有張大鳳招手，“你們倆過來搭把手，我們先把人弄到床上去再說。”

張哆哆跟張大鳳馬上就過來幫忙，如今的程小小已有六個多月的身孕，身子也笨重不少，三個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給扶到床上，而王秀花又回了屋，把上次熊大夫給張哆哆開的紅藥水也一并拿了過來，她把紅藥水遞給張大鳳，“你先給你阿娘把身子擦幹淨，再給她把這個藥敷上，要是還不得行，就去田裡把你阿爹喊回來送衛生所去，曉得了不？”

“秀花阿奶，我記下了，謝謝你！”張大鳳雙眼噙滿淚水，點頭道謝。

這一次張大鳳是真的吓到了，她一開始以為那些荊棘條是要打到自己身上的，她都做好了反抗的準備，可是她沒想到的是程小小這次破天荒沒有打她，而是打了自己，張大鳳整個人呆若木雞不知道該怎麼辦。

程小小一邊打着自己的肚子跟腿，一邊說着，“阿娘把你生下來，卻沒有好好教育你，是阿娘的錯，都是阿娘的錯，阿娘最大的錯就是不該生下你，身為一個女人就要自愛，不能做不光彩的事情，更不能傷害别人，不能讓别人指指點點，阿娘肚子裡的這個娃子才是最不應該留的，至于你的娃子你要留就留，阿娘管不着你，阿娘從此以後再也不會管你，在這個家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以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這番話程小小一半是對張大鳳說的，而另一半則是對自己的說的，在她一味地說張大鳳時自己又何嘗不是犯了錯呢？

當那些滿天飛的惡言惡語充斥着她時，她隻覺自己的天都要塌了，整個世界都是灰白色，她有多憎惡自己，這個荊棘條就砸得有多狠，很快腿上肚子上就冒出一層又一層的血滴子，這些血滴子就跟血泡一樣，隻是比血泡小點，張大鳳就那樣看着，不知所措！

最後，程小小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地上，這時張大鳳才哭得撕心裂肺，不知為何雖然她并不喜歡這個給了自己生命的阿娘，但看到她受傷的那一刻，張大鳳整個人都淩亂了。

張大鳳先是去燒了點開水，等它自然放涼，然後又找了條幹淨的帕子，小心翼翼給程小小擦着身子，最後才給她塗了紅藥水，一直等到快中午程小小才醒過來。

醒過來的程小小把頭瞥向一旁，有氣無力道，“為什麼不讓我去死？為什麼要救我？你知不知道，隻要我死了，就沒人管你，你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你是想嫁媳婦一堆的老頭，還是想嫁沒什麼能力的粗漢子，都随你意！”

“阿娘……你還是好好休息吧！”張大鳳歎了口氣，眼神裡的惶恐并未散去，隻是莫名有點難過，這份難過不知是因為自己，還是因為阿娘，或者是這個時代對于女性的惡意。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沒有錯，她隻是喜歡上了一個很上進也很勤勞的年輕小夥子，雖然這個小夥子家裡很窮很窮，可能結婚後世世代代都是農民，隻能過着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可是這樣的生活不也挺好的，自給自足養活一家老小，又不去偷也沒去搶，所以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家裡就一定要反對！

更不明白的是程志剛明明說過多麼愛她，可當她懷孕時這個男人竟然想跟她一刀兩斷，還一直強調不要這個孩子，也不想被别人瞧不起。或者就是沒有彩禮讓她就這樣跟了他。

她阿爹在村子裡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她怎麼可能就這樣随随便便跟了他呢？所以她就不願意，知道她不願意後，程志剛就好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這件事鬧到這麼大，程志剛他們家沒有一個人露過面，更沒有上門來議親的打算。

“你就真那麼喜歡程志剛那個臭小子啊？”躺在床上的程小小有氣無力問道，眼裡的絕望與失落越發明顯，她看着牆壁上的洞，心裡也是這樣空落落的。

“阿娘，你問這話的意思是？”張大鳳聽到這話，眼睛瞬間來了精神，她看着程小小眼裡都是感動。

“等你阿爹回來，我們商量下，人家不上門議親，隻能我們自己主動，再怎麼樣也不能真把你逼死，你要是非他不可，阿娘也隻能成全你們，但醜話說在前頭，這條路是你自己選擇的，以後不要後悔就行，阿娘也不是非要你找個有錢人，身為父母哪個不想自己的子女過得好？你看看像我就嫁給你阿爹這麼個男人，雖然在村裡也混了個隊長，可哪有什麼用呢？還不是一樣沒錢，還不是一樣跟黃土地打交道！女人一生有幾次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第一是娘胎裡帶來的富貴，第二就是出嫁時找個有錢有本事的男人，你投胎沒投好，阿爹跟阿娘都是農民，給不了你潑天的富貴，再說你模樣生得好看，又還這麼小，咱們國家政策也在變化，說不定哪天你就能遇到有錢人，從而過着更富裕的生活，程志剛雖然勤快，但他很聽他阿娘的話，你日後嫁過去肯定會受一肚子委屈，阿娘現在跟你說這些，估計你也不太懂也不會明白，但阿娘還是跟你說了這些，阿娘是過來人，走過的路比你吃過的飯還要多，你今兒聽了阿娘這番話，如果還是堅持想跟程志剛過日子，阿娘也随你去！”

這應該張大鳳從出生到現在，程小小第一次跟她說這麼多話，而這一番話卻讓張大鳳聽得淚流滿面，再她的心心裡，自己這個阿娘就是個見錢眼開的婦人，但今日她好像有了不一樣的看法，但不管如何，她都是跟程志剛在一起的，因為他們很相愛，還有了孩子，以後哪怕是過着面朝黃土的日子，她也無悔。

她很堅持自己的想法，鄭重點頭道，“阿娘，我想好了，我還是願意跟志剛在一起，謝謝阿娘！”

程小小沒再說話，隻是看着牆壁歎息，身上傳來的痛感，讓她越來越清醒，而這一刻她也似乎看到了張大鳳以後的生活。

張哆哆跟着王秀花在山上一直待到日中，今天可謂是收獲滿滿，整整摘了兩大皮蘿的野菊花，這要是腌好夠一大家子人吃上一整年，祖孫兩人經過張清華家門口時，還特意進去看了下情況，這時的張大鳳正在廚房做午飯。

在這個家張大鳳一直都不怎麼做家務，這些家務事都陌生得很，拿着火鉗都是輕輕捏着，生怕火鉗夾傷了自己，看到王秀花跟張哆哆進屋，她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很禮貌地說了句，“秀花阿奶，你們剛從山上回來，肯定還沒吃午飯，要麼中午就在我家吃吧，我正在做飯。”

換做之前的她來了客人也不知道怎麼招呼，更不會說這些話，也不會進廚房，程小小一直都不讓她做這些，就是為了保護她那雙手，都說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張大鳳的手很金貴的，将來是要嫁有錢人的，哪裡能做這些事？

所以在張大鳳的潛意識裡，壓根就沒想過自己要去做這些，也不會刻意去學，可今時不同往日，以後她是要跟程志剛一起生活的人，是要去做這些家務學習如何當家做主人情世故等。

“阿鳳啊，你這火鉗拿的姿勢不對，你應該這樣拿，靠虎口的力量才能把木柴夾起來塞進竈裡，你這樣握住火鉗是夾不起來的。”王秀花又耐心地教了一遍，最後拍拍張大鳳的肩膀，“沒事的，以前不會現在可以慢慢學，隻要人不懶，沒什麼事是做不好的！”

有了王秀花的這幾句鼓勵，張大鳳卯足了幹勁，似乎是想通過這些家務事來急于證明自己。

看到程小小他們母女也沒啥大問題，王秀花跟張哆哆就回了自己屋，今天摘了這麼多野菊花，王秀花也有點累，再加上曬了這麼大半天的日頭，頭有點昏昏沉沉地，一回到家就躺在太師椅上，張哆哆很乖巧地給王秀花端了杯茶水過來，“阿奶，你先喝口茶休息下，我去燒火蒸紅薯！”

今年的張哆哆已經六歲了，家務事幹起來也更加順手，不管啥事她都會主動去幫忙，所以王秀花也比往年輕松不少，她接過張哆哆端過來的茶水抿了一口，茶水還是早上燒的，這時候喝有點涼，所以不敢大口喝，隻能小口抿，“哆哆，你身上的傷還疼不？”

張哆哆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又摸了下臉，大部分的破皮傷都已經結痂，而淤青的話還沒那麼容易退散，不過現在已經不疼了，她搖頭沖王秀花溫柔地笑，“阿奶，我身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了，沒事的，我可以蒸紅薯！”

張哆哆把稭稈塞進竈裡，又放了點引火柴，最後在在引火柴上放了兩根硬柴，有模有樣劃拉一下火柴，把小火苗放進竈裡，很快稭稈跟引火柴就都燒着了，就這樣很漂亮地生好了火，接着又用木飄往鍋裡舀水，舀了小半鍋水後，往裡面放上耙摺，然後再在耙摺上放入洗幹淨的紅薯，最後蓋上鍋蓋。

做好這一切後，她又把矮腳凳放回原位，而此時的王秀花忍不住誇贊起來，“我家哆哆真厲害，再過兩年你就可以夠得着竈台，不需要用小凳子墊腳了，以後哆哆要是嫁人了，肯定也不需要阿奶操心，一定會把家務事做得穩穩妥妥的。”

“那都是阿奶教得好！要是沒有阿奶教導，哆哆肯定到現在也是一個什麼都不會做的廢物！”張哆哆坐在王秀花跟前，好奇地問，“阿奶，今天小小嬸娘那樣打自己，是不是因為她不想要肚子裡的娃娃啊？那個娃娃又不是清華叔的！”

王秀花忙用手握住張哆哆的嘴巴，“噓”了一聲繼續說道，“哆哆啊，這話我們就當不知道，跟森哥說都不能講，你要是講出去了，會有很多人受牽連，按照你清華舒服的性格，他會弄死你小小嬸娘，還有你阿财叔，還有你大陽哥跟端午姐，反正就是很多人都會跟着遭殃，所以這件事我們一定要爛在肚子裡，對誰都不能講，聽到了沒？”

雖然張哆哆仍有些一知半解，但她相信阿奶說的話，她鄭重點頭，“阿奶，你放心，我保證不會跟任何人說，那為啥今天小小嬸娘要當着阿鳳姐的面那樣打自己啊？”

“那是因為你小小嬸娘是個心氣高，很驕傲的人，她這樣做是沒得辦法了，也是打給你阿鳳姐看的，希望她不要跟那個程志剛在一起！”王秀花盯着張哆哆看了一會兒，揉了揉張哆哆的小腦袋，“哆哆，你現在雖然還小，但阿奶還是要叮囑你，你以後可不能像你阿鳳姐一樣，還沒嫁進門就先有了孩子，這要是在舊社會可是要進豬籠的！女人啊，一定要自愛，不能被夫家還有别人瞧不起！”

“嗯，我不會的，阿奶放心！”張哆哆站起身看了一眼竈台，紅薯的香氣透過木鍋蓋散發了出來，“阿奶，是不是還要焖一會兒，才可以揭開鍋蓋？”

王秀花點點頭，“你看到鍋蓋縫裡冒出來的氣了沒？要等有很多氣冒出來時，再把竈台裡的木柴滅掉點，然後靠竈裡的小火以及高溫慢慢焖，等它焖一會兒就可以拿出來吃了。”

張哆哆确實非常聰明，這個整紅薯，王秀花其實一次都沒有教過她，因為看着她年紀還小，怕她燙傷自己，誰知她自己看了幾次就學會了。

“阿奶，以後我可以多幫你做點家務事，這樣你就不會太累。”張哆哆在王秀花的懷裡撒着嬌，此時此刻對于張哆哆而言是莫大的幸福。

日子簡單過，盡量簡單過！幸福也會如影随形！

不過紅薯雖然蒸好了，但是祖孫倆并沒有馬上開吃，而是得等張強盛他們一起回來，這兩天他們都在田地收割稻谷，今年是第一次承包田地，收成比以往在隊裡要好太多，當然收成越多，自然上交的也就越多，所以這兩天他們會比較忙，今兒又正好是交糧的日子，祖孫倆一直等到下午一點半，張強盛他們才回家。

幾個人累得滿頭大汗，但個個臉上都是喜氣洋洋，尤其是張強盛，一回來就開始講個不停，原來除掉上交的公糧還剩下兩百來斤大米，整整兩百斤啊，夠一大家子吃上大半年了，這對全家來說可是天大的喜事。

全家人都樂呵呵的，王秀花馬上拿起小黑屋的鑰匙就去給祖宗上香磕頭，磕好頭後神色又暗淡了不少，一個人念念叨叨，“可憐的緒茆，死得早，沒趕上這個好勢頭，好政策，不然就可以吃上一頓白米飯了。”

過去的那段日子都是在隊裡幹活，王秀花這一大家子幹活的沒幾人，所以每次分到的糧食也特别少，别說白米飯了，就連白粥都是奢侈物，挖野菜都挖到别村去了，有一年雪災，家裡沒啥吃的，又是戰亂時候，他們都吃過觀音土或者是樹皮來充饑，做夢都夢想過有一天家裡會多出兩百來斤大米，全家人都圍着那幾十個麻袋手舞足蹈，在這一刻所有的疲累都變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