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有人歡喜有人愁,也并未是每一家都有如此好的收成,這土肥不肥沃養不養糧食第一年大家心裡都是個未知數,也并非是每家都有兩百斤的大米,就比如張清華家,今年就隻收了一百二十多斤。
去交公糧時看到别家都是高高興興,心裡頭就跟被刀子割了一下,難受得很,而偏偏那些人還不顧他的死活,看到他就馬上跟他打招呼,“清華哥,你也來交公糧了啊,呦嚯,你這收成不錯啊,這怎麼也有一百來斤吧!”,還有人不懷好意的說,“清華哥,你是不是馬上要當姥爺了,你真是好命啊,這麼年輕就要當姥爺了,我還不曉得啥時日能當上姥爺。”那些人說完還沖他笑着,而他還要陪着笑一一回應,其實早已恨得咬牙切齒。
原以為今天一天已經過得很慘了,誰知這一回到家,不僅沒能吃上一口熱乎的飯,就連程小小都躺在床上,腿上肚子上都是血痕。
“老天爺,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成這樣了?”張清華進門看到這一幕,隻差不當場暈倒,他二話不說沖到程小小身邊,“我現在叫人來幫忙送你去衛生所!小小,别怕哈,會沒事的,都是我的錯,我今天就不該去交公糧,我要是不離開,就什麼事也都不會發生了。”
張清華此時什麼都顧不上,開始找來麻繩綁竹椅做成竹轎,這段日子張清華都是一個人忙得不可開交,不是種田就是種菜稍微有點空還要去山上挑水砍柴摘菊花,或者是拾野蘑菇挖野菜,有時候恨不得天都不會黑,也許正因如此冷落了程小小,他的心裡非常自責,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綁繩子的手都在不停顫抖着,還時不時回頭看程小小一眼,生怕有什麼閃失。
“你别忙活了,我這個身子我自己清楚,放心吧,沒什麼大問題,就是暫時腿疼,下不了床,沒辦法給你做吃的,大鳳本來打算中午她來做飯試試,折騰了很久沒做成功,還把菜給燒焦了!”看着這個深陷愧疚中的男人,程小小内心也跟刀子在割一樣,疼得無法呼吸。她輕輕撫上自己的肚子,有時候真不知道這個孩子選擇生下來究竟是對還是錯?
“你要是确定沒事的話,我就先做飯,等吃過後我去把熊醫生請到家裡來給你瞧瞧,不然我一直也不放心!”張清華堅持道,又把麻繩拆下來,把裝在麻袋裡的大米給放到樓上的雜物間,這才一頭砸進廚房開始做飯,等吃好後又一個人去衛生所把熊醫生給請了過來,給程小小仔細檢查過确定沒問題後,這才放松下來,一開始沒太注意這一松下來整個人累得隻差不癱瘓,這一折騰就到了下午三四點,馬上就要開始做晚飯了。
“清華,我有個事想跟你商量,是關于阿鳳的,最近村子裡關于他的留言都傳遍了,要麼我們去給她說親吧?”
程小小話剛說完,張清華就暴跳如雷,“你這不是扯犢子麼?哪個做父母的會主動去給閨女說親的?明明就是程家欺負了我們家阿鳳,他們自己不捉急說親,我們主動去說?這不是打自己的臉嗎?我們在村子裡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這不是降低我們閨女的身價麼?不去,這要是我們上門去了,就是我們理會了,其他事都随你,唯獨這件事沒得商量!”
“你以為我願意啊,你也不想想看,這段日子我們家承受了多少言語,還有阿鳳,她肚子裡的孩子總要有個爹吧?到時候肚子越來越大,鄉裡鄰裡的難聽的話就會越來越多,孩子生下來也要有人養,我們阿鳳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家什麼都不會幹,今兒中午讓她做個飯,隻差不把竈台給我炸了。”程小小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我也不喜歡程志剛那小子,可是阿鳳她喜歡啊,這畢竟是她的日子,以後的路也還要靠她自己,我們做父母的也陪管不了他們一輩子,我今兒也找阿鳳聊過了,如今的阿鳳比起之前懂事了不少,我想着這件事要麼還是依了她吧?”
“那萬一程志剛那個臭小子對阿鳳不好呢?到時候阿鳳怎麼辦?”張清華還是有點不放心,雖然程志剛那小子也挺上進的,可他就是不同意,但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要不我帶着阿鳳回我娘家一趟,去探探口風,要是他們家沒有這個意思,那我們就在想其他法子,這樣的話我們也不至于失了面兒?”
“行,就按照你說的來辦!”張清華點點頭,可心裡頭依舊是難受的很,他看着窗外舒了口氣,夜色已沉,他的世界亦是如此!
可這番話卻被張大鳳一字不落的聽了進去,她走到張清華跟前就沖人家吼道,“面子面子,你們一個在乎錢一個在乎面子,從來就沒有真正為我考慮過,我現在每天在家連門都不敢出,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身邊的人總是對我指指點點,可你們呢?從來就不曾真正為我着想過?你們如果不去說親,我就這樣跟了人家,以後你們也就當沒有我這個女兒吧!”
張大鳳說完拔腿就跑,不管張清華怎麼喊,他都沒聽到一樣,這一刻她隻想快點到程志剛身邊,跟他有個自己的小屋子,過着簡單而平凡的小日子,至于别的,她已全然顧不上了。
張大鳳跑出來時,張哆哆正在院子裡倒洗腳水,一般像這樣洗腳水洗澡水都是天然的肥料,通常都會找一個很大的木桶裝起來,第二天挑去菜地給種的菜澆水。
張哆哆正在費力把洗臉盆裡的水倒入院子裡的大木桶中,她個子太矮了,隻能墊腳,哪裡想到會突然有個人沖出來,張哆哆跟張大鳳同時撞倒在地,張哆哆膝蓋破了一層皮,而張大鳳好巧不巧肚子正好撞在了大木桶上,此刻疼得沒辦法起身。
“阿鳳姐,你怎麼樣了?是不是撞到肚子了?”
張哆哆好心去扶張大鳳,不料張大鳳反手就狠力推了張哆哆一把,“走開,我不要你扶,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撞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你阿爹教你這麼做的,你說!”
“我說什麼說,明明就是你自己沖出來撞到我們家的木桶上,還把我撞到了,現在你倒好,反咬一口說我故意陷害你?有你這麼做人的嗎?”張哆哆把洗臉盆往旁邊一放,小臉氣鼓鼓地,此刻正與張大鳳争個不休。
哪知這個張大鳳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随着她這一聲大哭,小小的院子裡擠滿了不少人。
王秀□□直走到張哆哆跟前,把她護在身後,“阿鳳啊,你這話說得不對,哆哆是在我家自己院子倒洗腳水,哪裡會知道後面有人沖過來,再說了,她隻是一個孩子,沒有你說的那麼多心眼,倒是你,既然懷了孩子就應該好好在家修養,大晚上的沒事别到處跑,别人撞到你也不好,你撞了别人也不好!就像現在這樣,鬧得多難為情!”
王秀花這番話可謂是說得滴水不漏,她又對張清華夫婦說,“我說你們夫婦也真是的,這小孩子不懂事,你們可不能不懂事,阿鳳現在身子金貴,你們做父母的更要悉心照料才是,早點把阿鳳帶回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明天哆哆還要早起寫作業,我們要回屋睡了!”
不顧衆人的眼光,王秀花一手拿着門一手牽着張哆哆回了屋,反手就把門給拴上,借着昏暗的煤油燈光,王秀花仔細給張哆哆檢查傷勢,幸好隻是膝蓋破了點皮其他地方并無傷口,但即使是這樣王秀花還是心疼的緊,絮絮叨叨了幾句,“這個張大鳳也真是的,明明就是她撞到你了,還說你故意撞她,看着挺和善的一個小姑娘,怎麼心眼這麼壞,就這種人以後被她阿娘打死了,我也不去管,真是氣死我了,還有啊,哆哆,你之後看到她記得躲遠點,她現在仗着自己肚子大,就胡作非為,反正我們惹不起,就隻能躲着她!”
“嗯,哆哆記下了,阿奶您别氣了,都是哆哆不好,以後哆哆一定會很小心,不會再惹麻煩的!”張哆哆低着頭,俨然一副做錯事的模樣。
“我的寶兒啊,這怎麼是你的錯呢,這跟你沒關系,都是那個阿鳳的錯,阿奶生意是因為我的哆哆寶受傷了,阿奶心裡急啊!你說說這都是什麼事嘛,之前的傷都還沒好全,這好好的膝蓋又破了個洞,不行不行,一定是我沒給祖宗上香,才會讓我家哆哆倒這麼大一個黴,我現在就去黑祖宗上香,讓他們一定要保佑我的哆哆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再也不要遇到這種倒黴事!”
王秀花說完馬上就拿出小黑屋的鑰匙,去給那些祖宗菩薩上香。嘴裡還叨叨個沒完,就在這時,屋外有人敲門,“秀花伯娘,你睡了沒?我是小小,你要是沒睡就幫忙開個門,我找你有個事兒。”
“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吧,我們已經睡了。”剛給菩薩祖宗上好香的王秀花,朝張哆哆使了個眼色,張哆哆會意後,正準備去把煤油燈吹滅。
可這時程小小繼續敲門道,“秀花伯娘,真有十分捉急到事,要不然我也不會半夜來找你,你快去看看我家阿鳳,她好像快不行了!我實在找不到别人了,秀花嬸娘,你就行行好,幫幫忙啊!”
這個王秀花本身就是個耳根子軟的心善之人,前一刻說不管别人家的事兒,可這會兒聽到程小小來尋求幫助又做不到袖手旁觀,馬上将門闩給取下來,“咋了嘛,這是?怎麼好好的就快不行了?我跟張哆哆離開時她不還好好的嘛?到底是個啥子情況嘛?”
“我也不清楚啊,我們把她帶回家時,她就捂着肚子直喊疼,她阿爹說去請大夫來瞧,她又不願意,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所以就想喊你過去幫忙瞧瞧!”程小小也擔心得很,她懷個孩子照樣去山裡砍柴田裡插秧,有時也會一個不注意摔個屁墩子,也沒見肚子裡的娃子有啥不對勁的,怎麼阿鳳懷個孩子身子這麼弱,看來還是家務事做得少了。
“那我們快去吧,你也要跟清華說下讓他去請個大夫來,這萬一有個什麼情況,也好有個保險!”王秀花也跟着急了,三兩步就跑到了張清華家。
此時的張大鳳有些精神頭不大好,但膚色一如往常,王秀花示意程小小給她檢查下身,誰知程小小剛掀開被子,張大鳳就哇哇大叫起來,“你要幹嘛?你們是不是都想謀害我肚子裡的孩子?我告訴你們,要是我孩子有個什麼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的!”
“你這麼激動幹嘛,我們隻是看看你肚子裡的孩子有沒有事而已,要是沒事的話,我們就走了,你好好休息!”程小小也沒想過張大鳳反應會這麼大,瞬間頭都要炸了,她這個女兒她也是忍很久了。
“阿娘,阿娘,我肚子好痛,你去幫我把志剛哥叫過來行不?我真怕我的孩子保不住了!”話音剛落,張大鳳就哭了起來,哭得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而這一哭當場的人也都愣了。
程小小輕聲吼道,“你這個嘴巴不要什麼話都亂說,孩子肯定會沒事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放寬心,好好休息!”
就這樣王秀花跟程小小一直守到夜深,直到張清華把熊小林醫生給請了回來。
熊醫生一到,衆人也都紛紛松了口氣,給熊醫生騰出地方便人家檢查,不過一番檢查過後把經驗老道的熊醫生都給整懵了,他都開始懷疑自己的醫術,于是又給檢查了一番,然後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張大鳳搖頭道,“你這孩子估計這裡受了刺激,要不你們還是再給她請個心裡診療師來看看?”
啥?腦袋出問題了?就這短短幾句,幾乎是把張清華夫婦從人間拉向地獄,張清華拉着熊醫生又仔細問了一會兒,确定熊醫生也沒轍時這才當人家離開,隻是一屋子的人都看着房頂歎氣:這好好的怎麼就成神經病了?
王秀花沉思了片刻,“依我看阿鳳這孩子心裡的事兒應該就是程志剛,要麼你們就随了孩子的意,去上門去議親呗?這樣孩子說不定就會好起來!”
這或許是最後的也是最好的辦法了,程小小求助似的看向張清華,而張清華默默拿出他的大煙鬥,不再開口,隻是猛然吸了好幾口大煙,這是張清華第一次抽煙,這一口下去直接嗆咳入肺部,他隻覺得五髒六腑也都跟着生疼。
過了好一陣,張清華緩緩站起身來,抖了抖蹲的麻木的雙腿,“明天我就從族上喊幾個人去議親!”
張大鳳眯起一隻眼睛偷偷往張清華這邊看去,昏暗的煤油燈下,張清華的身影顯得更加清瘦,而原是那堅挺的脊背好像最近也彎了不少,這一刻張大鳳紅了眼眶,原來人真的可以在一瞬間老去的!
又是一夜無眠……
王秀花回到自個家時,張哆哆正坐在床上揉着惺忪的睡眼,“阿奶,你怎麼才回來啊?阿鳳姐她很嚴重嗎?小孩兒保住了沒?”
“哆哆,你一直坐在床上等阿奶,都沒睡着啊?”王秀花讓張哆哆鑽進被窩,并給她掖上被角。
“阿奶,雖然阿鳳姐不是我推倒的,可一想到這件事也是我引起的,所以心裡一直很自責,在不知道阿鳳姐的情況時,我真的沒辦法睡,就隻好坐在穿上等阿奶了,阿奶,我下次保證乖乖睡覺,不惹你生氣了。”
“傻孩子,阿奶不是生氣,阿奶是心疼你!你說你這麼善良,以後阿奶要是不在了,指定會被人欺負,再加上阿奶年紀越來越大,沒辦法一直照顧你!”王秀花俯下身香了張哆哆一個,“阿鳳這孩子也是個苦命的,她跟肚子的孩子都事,就是……就是她自己怎麼好好的就成了個神經病!”
“啊?”聽到這個信息,張哆哆發出驚呼,“阿奶,真的還是假的哦?”
“應該是真的吧,是那個熊醫生說的,他給大鳳檢查了一番最後當着你清華大伯的面兒說阿鳳腦子有問題,這不就是說她成了個神經病啊,想想還真是可憐!”王秀花又感慨了幾句。
可張哆哆怎麼聽都覺得不太對勁呢,明明晚上張大鳳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可怎麼就偏偏沖到自己家院子來,還好巧不巧地撞在了裝髒水的木桶上,真有這麼巧麼?
張哆哆歪着小腦袋想了下,問道,“阿奶,那然後呢?清華大伯他們怎麼說?”
“你是不知道你清華大伯有多愁,他從來都沒有抽過煙,都跑去屋子外抽煙,最後能怎麼辦呢,隻能是答應你大鳳姐明天找幾個人去程家議親咯!你說這一天天的都是啥子事嘛,可惜了這麼好的一個姑娘,哎!”
說真的精神上受了刺激,還是蓄意而為,自然是不得而知,不過很快天就亮了,這天剛小光,張清華就來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