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長春再次用腳踢了下朱明菊,見她還是沒反應後,吓得三魂去了兩魂,也開始逃跑。
就這樣朱明菊一直躺在路中央,倒在血泊中,一直到傍晚張大牛來尋人時才發現。
那會兒張大牛隻覺天塌了,他抱着朱明菊不停求救,可附近的人就跟聾了瞎了一樣,聽不到也看不見。
“有沒有人啊?來幫幫我啊?我媳婦快不行了!”張大牛哭得很凄慘,他抱着朱明菊坐在地上除了哭他已經六魂無主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媳婦被打成這樣子,你哭是沒用的,趕快送衛生所去啊?”有個老婆婆實在看不下去了,友好提醒道,“你媳婦今兒在這跟别人起了争執,說是那人欠錢不還,兩人就打了起來,然後就成這樣了!哎,真是可憐啊!”
這個老婆婆今天正好去幫兒子看店,她兒子在沽西街開了個布鞋店,路過的時候看到了這一幕,如今又看到張大牛傷痛欲絕,不出來說兩句總覺得良心過不去。
短短幾句已經讓張大牛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他對老婆婆說了句,“多謝”,抱着朱明菊去了衛生所。
幸虧衛生所離這不遠,幾分鐘的路程就到了,誰知這人行送到衛生所,兩個醫生看了下讓張大牛趕緊送到鎮子上的醫院去。
衛生所就設在村裡,也就隻能治些簡單的輕傷,像這種情況,他們也不敢治,可是從衛生所到鎮上還要走半個小時左右,一直抱着又累,速度也慢,最後沒辦法張大牛就找人借了輛大闆車,把朱明菊放在車鬥上,就這樣又從衛生所去了鎮子上。
可人剛送到鎮子上時就已經斷了氣!張大牛又拉着大闆車去了朱長春家,張大江聽到消息後就把張文靜姐弟倆送到了祖宅,然後才去幫忙,此時一大群人正在朱長春家鬧事。
張強盛他們并不知道這情況,先到鎮子醫院,沒找到人又回來了。
王秀花他們一直坐在火爐上等消息,趙小慧帶着幾個娃在床上睡着了。
聽到開門聲,王秀花馬上迎了上去,“怎麼樣了?人如何了?”
“不知道啊,我們衛生所跟鎮上的醫院都去了,都沒看到人!”黃會員氣喘呼呼又累又困,她比較胖此時大腿處都被磨損,疼得不行,一回家就趕緊抹了點茶油。
“怎麼會沒見到人呢?”王秀花眼裡失了色,身上失了溫,險些摔倒,她忙扶住碗櫥,勉強支撐着,如果見到了人就知道是個啥情況,可這下連人都沒見着,豈不是更讓人擔心?
莫不是真像張文靜這丫頭所說的人死了吧?想到這,王秀花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禱告,“老天爺,緒茆,各路神仙菩薩,你們要大顯神威,一定要保佑我這孫媳婦平安無事,一定要保佑我這孫媳婦平安無事啊!我現在就去給你們燒紙上香。”
王秀花說完就去了小黑屋,瞬間屋子裡充斥着一股檀香味。
“不管了,我得去睡覺了,今兒忙了一天了!”黃會員打着呵欠,幾人都是早上六點多起來,現在折騰到這麼晚,已經是筋疲力盡。
就這樣大家都相繼離開祖宅,可王秀花哪裡睡得着,一個人坐在火爐旁守了一晚上。
次日張哆哆起床時看到王秀花也吓了一大跳,“阿奶,你怎麼在這兒啊?你不會一晚上沒睡吧?”
王秀花那隻壞眼又開始發炎了,視線變得很模糊,她想起身發現雙腿已經麻木,隻得慢慢挪動,然後把張哆哆抱在懷裡,“阿奶今天沒辦法送你去學校了,你可以自己去嗎?”
“阿奶,沒關系的,我可以自己去的!”張哆哆認真點頭,原來家裡出了這麼多事,王秀花還是會擔心她,這對她而言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她摟住王秀花的脖子,“阿奶,你别擔心,事情都會過去的!”
“好,阿奶現在給你做早餐!哆哆,阿奶跟你說,這早餐啊,特别重要,要是早飯沒吃,這一天都不得勁,曉得不?”王秀花擦去眼角的眼淚,開始燒水蒸紅薯。
張哆哆剛吃好早飯就看到趙小慧也起了床,“阿娘,要不我今兒就不去飯店做事了,家裡這麼多孩,我怕你一個人忙不過來!”
“你這說的什麼糊塗話,這個事很多都眼紅都想去做,家裡你不用操心,我這個老婆子身體還健朗,帶幾個孩子還是帶得過來的。”王秀花生怕趙小慧發傻,馬上給趙小慧裝了一碗紅薯,“趕快吃,吃了就去做事。”
“阿娘……我……”
“你啊,不要想那麼多,安安心心去賺兩個錢,我這個老婆子還能幫你帶會兒孩子的。”王秀花催促道,“你要快點去,這上工第一天,要是遲到就不太像話。”
既然王秀花都這樣說了,趙小慧也不好再說啥,吃了早飯後就一個人出發了。
等大家都開始出去忙碌時,幾個孩子不是這個哭就是那個哭,尤其是張餘,從趙小慧離開後就一直哭個不停,嗓門又特别大,方圓百裡都能聽到她的哭聲,張文靜跟張文豪這姐弟倆最開始是不哭的,誰知也跟着哭個不停。
“好啦,好啦,你阿娘等下就回來了,不哭了哈,餘餘最乖了,不哭哈!”王秀花找來背帶,把張文豪背在身上,一隻手抱着張文豪另外一隻手牽着張文靜,就這樣三個孩子跟個挂件似的黏在她身上,在家門口來回走動。
走了大半日張三孩子還是止不住哭,王秀花也快崩潰了,嘴裡哄着他們,眼淚卻不争氣往下掉。
“秀花嫂子,這兩孩子不是文靜跟文豪嗎,他們怎麼來這兒了?”正早起去喂豬的孫荷花,看到這倆娃震驚不已,要知道這倆娃雖說姓張,但跟祖宅這邊脫離了關系一樣,從小到大就很少來。
“正是他們倆,昨晚就來了,估計是他家裡人忙得走不開,就把孩子送我這來了吧?”王秀花打着馬虎眼,随口說了兩句,可見當時到她并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昨晚的事兒。
“這倆夫婦真是不靠譜,這倆孩子你又沒帶過,肯定會哭鬧的!”孫荷花放下裝豬食的木桶,雙手在圍裙裡擦了擦,“來,餘餘,荷花阿奶抱抱,讓你阿奶也輕松些!”
還在哭的張餘馬上轉過頭看着孫荷花,目光落在孫荷花的脖子上,原來那兒有一條銀閃閃的項鍊,下一步她就伸手小手過去,就在大家都以為她是想要抱時,她卻眼疾手快抓住了那條項鍊。
“哈哈,這孩子打小就精明。”孫荷花大笑,然後幫忙把背帶解開很自然地就抱起來。
王秀花一開始還很納悶,直到她看到張餘正在玩銀項鍊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忙抓住張餘的小手,“這可使不得啊,這要是抓壞了,可就不得了,賠都賠不起啊!”
“瞧你說的,就是一條銀子,哪有那麼貴?真抓壞了,等餘餘長大給荷花阿奶買一條就行咯!”孫荷花抱着張餘,一臉慈愛,看着這麼可愛的張餘,孫荷花長長歎了口氣,“秀花啊,你是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我到現在還沒個孫子呢!”
“這事啊,急不來的,有沒有孩子也是緣分,你也要給小兩口點時間嘛,說不定明年就有孩子了呢!”王秀花把張文豪放進搖籮裡,然後給張餘蒸米糊,如今日子也越過越好,所以快一歲的張餘一直都吃米糊,相比之下張哆哆小時候可連米湯都沒得喝,每日都是喝點紅薯水這些,再看看張文豪,雖隻比張餘大一歲左右,可長得很壯實,胳膊腿都是粗壯粗壯的,一看就養得很好。
不過也幸虧有孫荷花,王秀花才能輕松點,要不然一個人忙得連午飯都沒時間搞,到了傍晚十分家裡人才陸陸續續回來。
張強盛一進屋,王秀花就拉着他的手焦急地問,“現在情況怎麼樣了?明菊她怎麼樣了?”
“别提了,真是想想就一肚子氣!”張強盛喝了一口冷茶,像大爺一樣一屁股坐在竹椅上,“大牛就是個傻子,真是氣死我了,就沒見過這麼傻的人!”
原來今天一早張強盛跟張強國兄弟倆就去朱明菊娘家那邊打探消息,這件事鬧得非常大,很快就傳遍了十裡八鄉,所以朱明菊娘家也是聚齊了人。
但話又說回來,看熱鬧的從來就不會嫌事大,大多數都是去看熱鬧的。
朱長春在他們村一直都是出了名的賴頭,隻不過善于僞裝而已,見事情鬧大就幹脆躲在山裡不肯出來,是被其他人發現後偷偷回來報信,張大牛三兄弟這才能把人給綁回來。
可即使把人給綁回來又能怎麼樣?他一口咬定自己并沒有找張大牛夫婦借錢,而是朱明菊趁機訛錢,他說的有闆有眼,連自己都差點信了。
“朱長春,你真不是個東西,兩年前你跑到我家裡去,說自己沒有用,找我們借兩千塊錢,我們念在你是親戚的份上就沒讓你寫借條,現在你倒好否認沒借錢也就算了,還動手把我媳婦給打死了,你真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張大牛氣得渾身都在顫抖,要不是旁邊有人鉗住他,恨不得此時摸起菜刀就把人給砍個稀巴爛。
“我都說了我沒有找你借錢,我看你家日子過得也還不錯,怎麼逮着誰都要賴上啊?像你們夫婦這麼不要臉的,我還是第一次見,訛上瘾了是吧?”朱長春抱着一副,我就不承認你能如何的态度,像這種緊急關頭,說啥都不能承認,一旦承認他的後半生就毀了。
“我打死你這個龜孫子!”
“來啊來啊你打啊,我告訴你張大牛,就你那副臭脾氣,你要是今天敢動手打我,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絕對弄死你!”朱長春用手指着張大牛眼裡都是挑釁,“就你那個老婆,都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過,都快睡爛了,就你還稀罕得跟個寶一樣,換做其他男人看都懶得看一眼!”
就這樣兩人你一嘴我一嘴吵了起來,最後直接演變成打鬥現場,而平日在張強盛他們面前嚣張跋扈的張大牛,竟然敗下陣來,身上多處挂了彩。
這不當王秀花問及此事,張強盛就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更是恨鐵不成鋼,“打個架都打不赢,真是太沒用了!”
“你啊,怎麼眼睛裡就隻有打架,那最後這件事怎麼處理的啊?”王秀花都快急死了,好好的一個人也不能讓人家就這麼活活打死,卻什麼都做不了吧?連個公道也讨不回來了?
“能怎麼辦?朱明菊的娘家人是希望補個幾萬塊錢,這件事到此為止,而且這個幾萬大牛還沒得份,這不是純扯淡嗎?”張強國同樣也是一肚子火。
“這怎麼行?這錢就算是要補那也不可能全部補給娘家那邊吧?畢竟還有兩個娃子在我們張家呢,這倆娃子沒了阿娘多可憐啊!”王秀花看着坐在火爐一旁的張文靜姐弟倆,不僅悲從中來。
“要真是同意補錢也好,可偏偏那個朱長春一分錢都不想出,甚至還揚言說他上頭有人,可以一分錢都不用出,現在他們的态度就是死不承認,不承認借了錢更不承認打死人!”
說到這個這一屋子的人氣不打一處來,每個人都恨不得上去捅朱長春幾下。
“阿娘,我回來了!”還沒進門的趙小慧扯開嗓子大喊,這一嗓子把張餘給吼醒了,小娃子眼巴巴盯着門口還揮舞着小手,嘴裡喊着,“阿囊,阿囊……”
這是張餘第一次開口說話,平時也都是咿咿呀呀的,雖然喊得不清楚,但大家也都聽得清楚,随後隻見躺在小床上的張餘慢慢地從床上爬了下來,光着腳丫就跑到了門口,一頭鑽進趙小慧的懷裡,又高興地喊了起來,“阿囊,阿囊……”
這小奶音驅散了大家心頭的煩悶與苦痛,趙小慧更是高興地把張餘抱在懷裡,“呀,我家小餘餘會喊人了啊,來,再喊一句讓阿娘聽聽。”
得到大家誇贊的張餘就跟打了雞血一樣,一直“阿囊阿囊”個沒完沒了,大家都沉浸在此刻的歡樂中,很顯然忘了跟在趙小慧身後的張大牛。
要不是張文靜一句,“阿爹”,大家估計都沒發現。
張文靜看到張大牛後,就跑了過去,“阿爹,我阿娘呢?我也要阿娘,我也要阿娘……”
張文靜抱着張大牛的腿就嚎啕大哭了起來,看到姐姐哭張文豪跟着哇的一聲大哭,整個屋子裡都是哭聲,讓大家都陷入痛苦沉悶中。
張大牛抹了一把眼淚,一手抱起一個娃,“走,阿爹帶你們回家!”
“大牛啊,既然來了,就吃了晚飯再回去也不遲啊,阿奶這裡雖然很破還漏雨,但不管發生了啥事,這裡也永遠是你第二個家啊!”王秀花哽咽道。
“是啊,大牛,我正好從飯店帶了點炖豬蹄回家,這豬蹄炖得軟爛,想着孩子們肯定喜歡吃,我就帶回來了,人都來了,就在這吃飯,一家人永遠都是一家人!”趙小慧把張餘丢給張強盛,從自己的手提袋裡把塑料袋裝的菜拿了出來。
張大牛的肩膀抖了抖,眼淚瞬間從臉上滑了下來,這一刻這個男人好像動容了,心也變得軟了不少,他也哽咽道,“我……我……可以嗎?”
他真的可以嗎?曾經的他撺自家兄弟做出那麼多不可饒恕的事情,他真的還有機會坐在這張桌子上吃一頓飯嗎?他又夠這個資格嗎?
如今的他媳婦沒了,孩子還小,家也散了,可是阿奶說這裡是他的第二個家啊!
他怎麼可能不難受,怎麼可能不難受呢?
“說什麼傻話,你跟子坤哆哆一樣都是阿奶的孫子呀,阿奶也會心疼你的,哪怕以後阿奶不在了,你叔叔嬸嬸他們還在呢!”王秀花系上圍裙,“今天就讓阿奶給你們露一手,我做的紅糍粑,可是要饞哭隔壁小孩的!”
此刻,屋子的有溫度的,對張大牛也是如此,他喃喃喊道,“阿奶......”
“哎,阿奶在呢!”王秀花回應道,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維護着内心的那抹光亮,對于那些傷痛大家都選擇閉口不談。
很快就做出了一桌子菜,張強盛還拿出自己前幾日打來的谷酒,那一大盆的紅糍粑端出來時軟軟糯糯的,像個小圓餅,好幾個孩子都搶着吃。
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在這一刻好像開始接納了曾經的不完美,也因此而牢牢牽絆住了,也從此刻開始張大牛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家人,從而内心充滿了感動。
可傷痛依在,他看着張餘跟張哆哆這倆孩子都有自己的阿娘,再看看自己這兩娃,眼淚就再也控制不住,他一掌拍在桌子上,“狗蛋的朱長春,我現在就去弄死他!”
他這一掌險些将桌子拍翻,也把一旁的張餘跟張文豪吓得大哭。
“冷靜,你就算弄死他有什麼用呢?你不看别的也要想想文靜跟文豪兄弟倆,他們還這麼小就沒了阿娘,難不成你還想讓他們沒了阿爹嗎?你現在不比之前,做任何事都不要沖動任性,要考慮清楚!”趙小慧道,忙把張餘放在另外一隻腿上,然後把坐在凳子上大哭的張文豪抱在懷裡耐心哄着。
“我這不也是沒辦法了嘛!”張大牛無助地像個孩子埋頭哭了起來。
張哆哆思考了下,然後冷不丁來一句,“也不是完全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