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徐徐,院府中樹影婆娑,葉間漏下月光,碎如殘雪。
屋内燈火如豆,搖搖晃晃照亮一方書案,徐霁站在案前垂首彙報,朗時野披着外袍端坐,起筆往卷宗上勾勾寫寫,待徐霁終于說完,他放下手中的狼毫,雙手交叉撐在下巴,眼睛微眯:“你說越伯群那老匹夫被下了獄,就因為有言官參他受賄?”
徐霁一改往日嬉皮笑臉的樣子,嚴肅道:“是,這也是屬下想和将軍說的,上頭那位雖然關了他,但内線送出的消息中卻說他在裡頭不但沒受什麼罪,還日日得太子召見。”
“李雲成和李景明這父子倆怕是早就離心了,老子想保住江山,小的想要老子屁股底下的位置,聽說這回不少官員讓他扔進了大牢,這麼明目張膽,是在逼他老子讓位?”朗時野摸摸下巴,眼裡閃過一絲深意。
徐霁思索一陣,回他:“内報中還稱太子每日都要去大牢一個時辰,具體做些什麼不知,隻是有幾次太子出來後牢裡的幾個官就都被他以誤判的名義赦免了。”
“他這不是想逼李雲成,他是想結黨和李雲成在朝堂上對抗,啧,這京城有一陣要不安生了。”
朗時野垂着頭,徐霁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見他似是想到什麼,嘴角微微上揚,手指撚着狼毫挂繩打了個旋,然後挂筆起身大步往外走。
“将軍?”徐霁疑惑地開口。
“越公子既然都求到我這來了,如此有誠意,這忙我豈能不幫,去給太子添點堵也好,左右我這王爺也做不了多久了,不好好利用一下這個名頭怎麼甘心?”他分明是笑着說的,徐霁卻無端感到一層涼意,到底是誰告訴越瑛來找朗時野幫忙?這人定然和他有仇。
次日,一縷晨光射穿薄霧,映到窗戶上,榻上人緩緩睜開眼睛。
越瑛一手作撐,一手扶着額靠坐在床柱上,他隐約記得自己在日頭下曬太久,實在撐不住時就往人身上倒,再醒來時已睡在這個陌生的卧房,想來是那人幫了他,感謝之餘他隻希望自己沒給人添太大麻煩。
“公子您醒了。”守着門口的侍女聽到動靜推門來看,瞧見他醒了便招呼旁的侍女給他端水洗漱,自己則拎了茶壺倒茶。
“公子先喝點水,您昏睡一天一夜當是口幹舌燥了。”侍女奉上熱茶,越瑛謝過她接過茶杯連飲幾口。
“敢問姑娘,此處是何人的房間?”越瑛将茶杯遞回去,輕聲問她。
那侍女轉過身放好茶杯,再轉身時眼裡多了揶揄,意有所指地說:“公子都找到這裡來了,還不知這是誰的房間?”
越瑛聽聞她的話,一下怔住了,他來此所求是昭王,那這卧房是昭王的,莫非将自己抱進來的人也是昭王?
侍女卻未再答他,隻留下一句:“公子好好休息。”就退下了。
越瑛坐于榻上沉思許久,外界流言都道這昭王喜怒無常,荒淫無度,如今看來流言不可全信。
用過朝食,越瑛便問起昭王的行蹤,卻隻得到一句昭王殿下有事出府,要他在府中候着靜待消息就可。
朗時野昨夜連夜進宮觐見,一反常态交了證據為越伯群等入獄的臣子求情,他這一求可給了皇帝發作的機會,這兩日皇帝礙于太子一黨勢大不敢妄動,早已憋得急了,恰好朗時野給他送上機會,當即便借此事大張旗鼓彈劾太子,不但将勒令他即刻釋放那些老臣,還收了他不少權力,最後更是直接禁足三月,而這還是皇後求情周旋的結果。
朗時野順水推舟借機請辭,交還王府印章,皇帝自是喜不勝喜,對他大加贊賞,假惺惺賞賜他幾乘金銀珠寶便急忙趕他走,生怕再待一會兒朗時野就要反悔。
快馬加鞭趕回王府時,日頭已經西懸,街上叫賣的小販都收了攤子回家。
“将軍。”侍女們盈盈一拜,“恭迎您回府。”
“嗯,來人去把門口的東西搬進來,明日再把府頭的牌匾取下來。”他這樣一說,旁的侍從卻未露出任何不解震驚之情,隻諾諾應下。
主仆二人風塵仆仆,朗時野交代了事情徐霁便急忙告退,說奔波一天是要洗洗滿身汗味,朗時野給了他一拳,笑罵道:“窮講究。”
走至房門口,見其間窗戶半開,忽想起還有個越瑛在府中,朗時野略一遲疑,擡手嗅嗅自己身上,應該沒有味道吧。
“可是王爺回來了?越某未及時出去迎接王爺,還請王爺贖罪。”朗時野一踏入房間内,一道溫和的聲音從窗旁傳來。
越瑛站在窗前,手指夾着一朵落在窗沿的杏花,室内寂靜,朗時野盯着人看了許久,不得不承認這人生的好看,比自己見過的許多美人都勝上幾分。
“王爺?”越瑛疑惑地微微扭頭,“别叫王爺了,我今晨已經交了印卸了任,如今就隻是個小小的将軍,擔不起越公子一聲王爺。”
越瑛微怔,語氣僵硬道:“王爺說笑了。”
“未曾說笑,等明日聖旨大約就下來了,說起來”他話頭拐了個彎,挑眉道:“這其中還要算上公子一份功勞,為了給你老父求情,朗某真是犧牲頗多。”
朗時野有心逗逗他,便把話往重了說。
“怎會?我父此次之事竟如此嚴重?”越瑛心下一驚。
“那是,不知公子先前那句承諾還作不作數。若是不作數,朗某當真是人财兩失了。”朗時野故作傷心搖着頭歎息。
聽得他話語含着幾分揶揄,偏生又一臉正經,叫越瑛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半響,越瑛眼睫顫動幾下,那琉璃似的眸子看向朗時野,似是極為艱難地開口:“作數,将軍想要瑛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