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一些,立冬之後,紀筝作了兩手準備。
一手是成品芋圓湯,一手是原料木薯粉。
她要上靜河鎮去。勻成品給攤主們嘗嘗,茶餐飯館也可免費品嘗,若有興趣,紀筝可以多做一些,讓他們售賣。
賣得好,後面紀筝再賣配方。
不怪她精明,誰讓鬼薪人也不是日日有屍撈,手頭實在是不寬裕。
靜河鎮,紀筝才給幾個攤主和茶館送過芋圓湯。
就被熱情的人群拉到一家流水席。
“不要禮金,同喜同樂。”
吹吹打打,原來是有人在迎親。
紀筝随遇而安地被拉到喜宴上坐下。慢慢吃菜,耳朵裡卻聽着賓客們的議論。
或者說,是嘲笑。
今日結親的,是一對不被人祝福的夫妻。
他們都不是頭婚。新郎比新娘大了一輪都不止。
正因為為人诟病,才不收禮金,希望能獲得街坊鄰居們的認可。
新郎是丁木匠,給靜河鎮人打家具的。手藝巧,腦子轉得快,隻是猴精猴精的,賺錢做事都很會讨巧,又叫人找不着把柄,賓客說他屬猴是真屬對了。
丁木匠有過一個妻子,活着時病恹恹的,如今去世十三年了。
而新娘是陶家姑娘陶氏。
說起陶氏,賓客就有話講。這家子邪門,老陶氏一口氣生了八胎,全是女娃。
這就算了,這些女兒,各個都不正經。
長大了,結親沒有長久的,都鬧掰不說,還有幾個不結親,專去做人家的姘|頭,拆人姻緣。
現在嫁給丁木匠的陶氏也不例外。她在家排名老三,人便叫她陶三。
紀筝抿口水壓壓驚,聽着像是陶家祖墳的風水,出了大問題。
“陶三也真是不要臉。”
賓客幾個與陶三本就不對付,講起陶三是怎麼和丁木匠在一起的,繪聲繪色。
“丁木匠可是爬牆爬來的媳婦兒呀!哈哈哈。”
這桌的男男女女的賓客,仗着坐得遠,低聲笑作一團。
丁木匠一把年紀,發妻才死,頭七都沒過,他就夜半爬牆,翻到隔壁鄰居家,睡了鄰居的年輕媳婦兒陶三。
紀筝覺得有點坐不住了。
這也太……
“活該,他讓陶三的相公活活打出門的,我們那條巷兒全聽見了。陶三相公還罵呢,他倆早勾|搭上了,這都騎到他面前來了!”
露骨的話,讓有的女賓客們都害臊紅了臉。
于是,陶三和相公和離。陶三本來有個女兒,也不要她這個親娘,和她斷絕了往來。
陶三就這麼沒名沒分和丁木匠過,挨了十三年名不正言不順的日子,今日才熬到明媒正娶進門。
他二人覺得,十三年時間,抹平一切。
外人不好多說什麼。
鄰居們确實如此,沒人會當面去翻舊賬,但心裡的鄙夷,是藏不住的。
那本賬,也記得清清。
有人歎了一聲,“小柔可憐啊,一場像樣的婚禮都沒辦。”
郭小柔,就是丁木匠早死的發妻。
“可憐?丁木匠不是說小柔養不熟嗎?那時候老和俺家相公抱怨小柔脾氣差、不懂事。”
這個郭小柔,是被收養的。
她嫁到靜河鎮上,才在集市上偶然被家人認出,認祖歸宗。恢複郭姓。
丁木匠沒少說她的壞話。
郭小柔的養父母,說她“養不熟”,告知了丁木匠。
丁木匠非但沒有維護她,反而向外人說道。
發妻寄人籬下的命運,隻是相公抱怨的談資。
紀筝聽着,心裡替郭小柔感到不值。
紀筝爹爹替她收養三個哥哥,隻有大哥黎徜柏是将軍遺孤,受人尊重,進紀家也不用改姓。
另外的二哥三哥,出身低微,也像郭小柔,從小一路挨人白眼挨過來的。
想起哥哥們,紀筝的心又發亂。
咚。
咔咔。
紀筝豎起耳朵,這規律的聲音,穿透喜宴的嘈雜。
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聽錯了?
咚。
咔咔咔咔咔。
紀筝悄悄打量在席的賓客,說閑話的說閑話,好像沒人注意。
“你們,沒聽到什麼聲音嗎?”
她問出聲,賓客們都奇怪地看着她。
紀筝扯緊兜帽,更不想在陌生人面前露出毀容的樣貌了。
“抱歉,是我聽錯了吧。”
紀筝站起身離席。但那規律的聲音越來越大。
她穿過如織的人流,路過十幾桌宴席,看見揉魚丸的廚師開油熱鍋,魚丸在沸水裡起起伏伏。
耳墜酆都冥燈燙得駭人。紀筝愈發煩躁。
咚。咔咔咔。嘎嘣。嘎嘣。
她聽見了令人牙酸的咀嚼聲。
紀筝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