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她的靈魂是清醒的,但控制不了身體。
輪椅的輪毂,無可挽回地往前滾動。
天旋地轉,品林哐當。輪椅與階梯激烈碰撞,輪椅上的人,被甩了出去。
頭、脖頸、腰腿……
一寸寸折斷。碎裂。
身上好濕,有熱熱的液體流出,是血吧。
視線裡血糊糊的,二樓的階梯——那是她看到的最後的畫面。
“呼——”
紀筝清醒,用力呼吸。
屋角抱臂靜息的那伽,迅速靠近,捉住她手臂,“怎麼了。”
紀筝苦着臉看他,“沒事。有點沒緩過來。”
誰都不想經曆從樓梯上活活摔死。
何況意識清醒,但身體不自控,那感覺太無助了。
“那伽……不是丁木匠。”
“什麼?”
“我看到了。”
郭小柔摔死前的最後一刻。
她看到了二樓的階梯,那裡,并沒有人。
不是丁木匠從後推的,是郭小柔自己,推着輪椅摔下了樓。
所以郭小柔才會被困在死地。
整整十三年無法主動離開。
因為……她是自盡。
其實,郭小柔早發現了吧。紀筝猜想。
在郭小柔治病的日子裡,相公已經和隔壁的媳婦陶三好上了。所以,功德簿重現時,兩個人的相處,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
丁木匠讨好,郭小柔冷淡。
是越軌的丈夫,在哄騙發現真相的妻子。
郭小柔狠心把自己推下樓時,心裡該有多恨啊。
恨到……吃了十三年的土。怨氣依舊難消。
那麼,陶三肚子裡投胎來的孩子……
懷中功德簿有異樣,紀筝一看。
在郭小柔那頁,又出現了新的一行。
【郭小柔:這是他們欠我的。】
紀筝搖搖頭,捏捏眉心,冤孽啊。
執念未消,冤親債主總會讨債,讨到幹淨為止。
三日已至,紀筝收魂郭小柔的公文結果,應當下來了。
紀筝提燈從神龛進入地府。
酆都冥燈,直接引路至泰山之門。
那伽的手搭在冥燈柄上,以免迷失。一同跟随。
他不放心。
他們才到泰山之門前,先叫一塊方形的物件,吓了一跳。
那伽是好奇,變出鬼身,盤起蛇尾巴把自己一層層墊高,仔仔細細看清楚整塊方形。
“這是靠炁運作的嗎?”
紀筝受的是另一種驚吓。
紀筝:告訴我,為什麼地府有滾動電子屏?
滾動電子屏上,還标紅字反複滾動通報紀筝的光輝事迹。
“候補陰差紀筝毫無發傷,穩捉十三年老鬼,泰山府君特此鼓勵”
右下角小字“今天不努力明天更費力。陰差們,卷起來!”
紀筝:大可不必。
她懷着沉重的心情,拖着盤起了十八圈蛇尾巴的那伽,往陰差辦走去。
好在陰差多,人多互相不認識。
而且陰差們各式各樣,有異形的牛頭馬面,也有成精的桃花草木妖,有穿山甲黃皮大仙白大仙之類的保家仙,甚至有畫皮這種志怪裡的鬼,靠凡人念力化虛為實,修煉成形的。
地府主打一個包羅萬象。陰差,不挑種|族。
紀筝身處其中,仿佛上輩子參加化裝舞會。
還好,主管公文的判官,坐在最高處吊下來的血籠子裡,好找得很。
紀筝朝前頭判官的位置走去,準備悄悄領了自己的記功結果就走。
但陰差們的閑聊,時不時鑽入她耳中。
某牛頭:“門口那方塊,哪兒來的啊?”
某馬面:“不可說。閻王大人派的。”
“瞧着不像任何一界的東西。”
“可能是從天界拿的,誰知道呢?”
又有個穿山甲陰差說起候補陰差紀筝。
那穿山甲很上道,知道什麼能講,什麼不能講。
講到要緊的,立刻背手咬耳朵說話,紀筝聽不到了。
反是那伽耳朵微動,像灘塗中的白鹭。
聽了兩刻鐘,他才回到紀筝身邊,表情很微妙。
他把紀筝拉到角落,附耳上去。
冰冷帶香灰味的呼吸,撲在紀筝側頸,她皮膚上起了層細細的汗毛。
“你有危險。拒絕輪崗。”
紀筝驚愕,眼睑和眉毛微擡。
輪崗?
輪什麼崗?
這和閻王招攬她時,說的不一樣啊。
容不得紀筝應對,判官的呼喚已然響徹大廳。
“紀筝,你的試用令。”
頓時,全場的目光齊刷刷落在紀筝身上。
陰差辦會場的噪聲都降下大半。
紀筝接過那張燙手山芋似的試用令。
一目十行,迅速看完内容。
泰山府君見她表現突出,特許從候補陰差,升為試用陰差。試用期六個月。若六個月後表現優異,可轉正,按表現定崗為正職陰差。
紀筝松了口氣。還好還好。
正準備開溜,判官“诶”了一聲,“别急,還有一張。”
還有?
紀筝接過一張骷髅狀的藍紙。
居中隸書“輪崗告知令”。
“判官大人,我能不……”
“不能。”
判官話都沒讓她說完,冷冷瞥她一眼。把小刀丢給紀筝,讓她簽字畫押。
“試用陰差,全部都要輪崗。一視同仁。每月各值幾日,公平公正。煩請配合下我們的差事。哪個崗都不容易。”
陰差辦會場陰差海海,紀筝可不想當衆當出頭鳥。隻得硬着頭皮簽名,答應輪崗。
簽好後,她反而不急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