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芋圓的生意敲定吧,好在蘇嬰暫且沒什麼異樣。
降頭術的發作,是需要時間的。
回雅間的石子路。
紀筝走得慢了許多。
她從前修習道宗,聽說過降頭術。
此乃邪術,為正道所不齒。
降頭術源自沉遺的“谶”。
相傳南洋派就有這種術法,以此立身立派。
但禦鬼宗作為道家兩大正宗之一,嫉惡如仇。初次發現這種降頭術,就設立了祝由科,祖師爺還發明了專門的術法來針對。
隻可惜,現在小師弟暈倒了。
她一時還不知怎麼對付降頭術。
行至樓上,遠遠聞得雅間内有女孩交談聲,紀筝停住腳。
透過窗紙,裡頭兩個人影晃動,似是蘇嬰在接待閨中密友。
紀筝想叫人通報,但雅間下人早被蘇嬰屏退。
紀筝擡手屈起手指,剛要敲門。
但聞屋内蘇嬰一聲嗤笑。
極是輕蔑。
“一個破守墓的,一身的土味。”
“穿得跟黑烏鴉似的。得虧她知道自己長得醜,還曉得戴面具。”
“要不然。”蘇嬰執着手帕捧心,真如西子般美麗,“我都怕做噩夢。”
門外,紀筝是有一點驚訝的。
但并沒有太大的觸動。
對自己不在乎的人,她懶怠計較。
這世上,能讓她在意的人,其實屈指可數。
紀筝勾勾唇角,敲門而入。
裡頭,蘇嬰還是西子捧心的動作。臉上猶帶惡意的笑容。
見說壞話的正主過來,她愣了愣。
一瞬間,雅間内沒了聲音。
就連蘇嬰身旁的瓜子臉密友,手都不知該朝哪兒放、隻得從果盤中抓了把瓜子,假裝嗑瓜子。
蘇嬰則咳了咳,強裝鎮定,接過紅豆芋圓湯,心不在焉喝了幾口。
口中隻道:“是這個味道。”
這便了了。
蘇嬰匆匆安排店小二送客。
紀筝也無意久留,收起分紅條契就走。
都走到柴房了,後頭才有個女子跑來,氣喘籲籲,拿着手帕擦汗,“姑娘留步。”
是那個瓜子臉。
紀筝回身細看。
瓜子臉女孩兒是有些胖的。
但五官精緻,單論相貌,不比蘇嬰差。
她穿衣素淨,不施粉黛,乍看才會那麼不起眼。
如果說蘇嬰一看就是富貴牡丹,那這女子就像是唐松草,似幻似霧,溫柔清新。
女孩自稱甯姝。
說話時,紀筝平視,發現她個頭也高挑,就是身段臃腫些。
要是瘦下來,怕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甯姝體圓,跑得汗涔涔,臉蛋也紅通通。
“紀姑娘,阿嬰她隻是心直口快,我替她賠不是。是我起的話頭,非要好奇問她的。”
紀筝神态安詳:“沒什麼的。她說的都是事實。”
她淡然從容,神情不似作僞。
甯姝一時無言。
自己哽住,“是我多管閑事,對不住。”
紀筝見她窘迫,撫平她因跑動而蓬亂的鬓發。語氣溫柔,沒什麼悲喜。
“這些日子,你最好離她遠些。”
甯姝面部霎時緊繃,緊盯着紀筝。
“怎麼?阿嬰她怎麼了嗎?”
紀筝不再說話。轉身去柴房。
某種意義上,修道人,極其涼薄。
越溫柔,越涼薄。
點到即止。否則種因多,沾染因果多,道心便不淨。
獨留甯姝一個,呆站在石子路上,雙手死死絞緊了手帕。牙根微微發抖。
這個守墓人,發現了麼。
……
柴房。
那伽睡了會,迷迷糊糊覺得手臂癢。
半睜眼看,是紀筝,“你來了。”
紀筝應道:“嗯,接你回家。”
真好。那伽想。
這一次,他沒被抛棄。
……
牛車緩緩前行。
上次邱大抽打老牛,牛脖子層層牛皮上還有疤痕。
紀筝看到,舒緩缰繩,信車回山。
到墓園木屋,将那伽扶到卧坑裡,這家夥還鬧脾氣,要去牆角。
紀筝找來被子替他蓋上,摸摸他的下巴。
那伽安靜下來。
這還是紀筝聽燈陽真人取笑小師弟,她才知道的。
小師弟小時候睡不着覺,要人撓下巴才睡,小奶貓一樣。
紀筝不笑他,她兒時跟着師父也害怕。經常睡在荒郊野外,天天晚上揪着師父的頭發,才能睡着。
師父拿頭發/鬼的假頭發糊弄她都不行。
她總能摸出不同來,哇哇大哭。
搞得扶搖子沒辦法,一個大男人天天給小姑娘抓着頭發睡。
紀筝想着,眼裡浮現淡淡的笑意。
她繼續摸那伽的下巴安撫,不知摸到哪兒,那伽“嘶”了一聲,呼吸急促,冷汗從額間滲出。
“痛。”
紀筝陡然停手。
她小心擡起那伽的下巴。無傷、幹淨。
小師弟的身體,沒有大礙。
所以,痛的是那伽的鬼體。
紀筝改為撫摸他的耳垂,溫和地哄問:“怎麼會下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