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钗環散亂,完全失了平日的精緻。口中胡言亂語,似有所指,仔細一聽又沒什麼道理。
崔驚樾看在眼裡,愁在臉上。
他沖紀筝搖搖頭,“太晚了。”
蘇嬰中降頭已經很久了。
此時發作,眉心的黑線,顔色深到肉眼可見。
他也沒有把握完全解除。
“試試吧。”紀筝上前,快準狠捏住在蘇嬰頸側,幾息後,蘇嬰應聲倒地。
此處的穴位也能緻人暈倒,而且不同于劈後頸。
捏這個穴位,不容易留下後遺症。
甯姝滿頭大汗,猛松一口氣,癱坐在地。
她拉住蘇嬰已經用了天大的力氣了。
要不是紀筝和崔驚樾趕到,甯姝還不知怎麼收場。
門外甯家夥計也是吓得上下牙齒打戰。
崔驚樾想叫他去拿水碗來,夥計倒退好幾步,連滾帶爬地跑了,口中叫“見鬼了”。
崔驚樾無奈,隻能自己去找家夥什。
而紀筝留在東廂房。
和甯姝合力把蘇嬰拖到床榻上後。
“多謝紀姑娘,要不是你來,我……”
紀筝:“我不是來幫忙的。”
又來了。
那冷靜到讓甯姝膽寒的語氣。
紀筝盯着她,“我是來問問,你為什麼要對我下降頭的。”
甯姝聞言,面色煞白,整個人退到床角,抖成了篩子。
紀筝輕輕将手搭在她手背,止住了甯姝的發抖。
“真是你啊。”
甯姝抖得更厲害,眼珠子死死瞪着紀筝,就像臨死前的死囚,僵視着舉起砍刀的劊子手。
“我……我不是故意的……”甯姝捂住嘴,無助的眼淚嘩嘩直流。
“是盜青,盜青說你身上有很幹淨的炁……死了能被他煉成……”
“小師姐——”
崔驚樾端着碗斜身進來了。
碗裡有水,地上又是糕點和瓷器碎片。
崔驚樾是斜身高舉水碗進來的。
不期他這一打斷甯姝的主動交代。
甯姝死死閉緊嘴巴,再不肯多透漏一個字。
屋内氣氛緊張,似乎沖突将一觸即發。
崔驚樾不是笨人。
他的眼神冷下來,“是你想害小師姐。等會同你算賬。”
他推開甯姝,将碗放在床邊的高腳凳上。
豎起兩指,崔驚樾念起圓光咒。
水底青龍開始吸水。
甯姝傻傻瞅着,驟然意識到什麼。
在青龍完全吸幹茶水前,甯姝不知哪來的力氣,伸直雙臂,用力推了一把崔驚樾。
“不能解!”
崔驚樾差點栽下|床。
紀筝施展太極身法,四兩撥千斤,鎖住甯姝關節,順手抽起床簾帷幔。
炁流推動。
好似包粽子,甯姝以背手在後的姿勢,被層層而來的床幔,裹了個嚴嚴實實。
隻剩個頭露在外頭。
“不能解!”甯姝雙目圓睜,少見地硬氣。
紀筝:“你就這麼恨她?想讓她死?”
“不是的。”甯姝又流下一行淚來,“阿嬰會好的。瘋完就會好的。之前也是。”
紀筝睨了眼崔驚樾。
崔驚樾立刻清醒。多年的師姐血脈壓制,可是實打實刻在骨子裡了。
他主動解釋,“降頭術的發作,随次數會嚴重,到死為止。”
“蘇嬰中的,是瘋癫降。”
剛開始中降時,與常人無異,隻是脾氣慢慢增長。
時日越長,為人越寡恩刻薄,一點小事都能惹起不快。
瘋癫降到頭,就會見誰都不順眼,充滿攻擊性。攻擊自己,攻擊旁人,見血喪命,不死不休。
今天他們若是來晚了。
或許甯姝已經是蘇嬰的“瓶下魂”了。
紀筝告知崔驚樾,“解。”
甯姝高喊:“不能解!”
新一輪争執又要重複。
崔驚樾加快速度,圓光術已經被引導至蘇嬰的眉心。
甯姝霍然跳起,拿頭去撞崔驚樾,“不能解,阿嬰身上有兩種降頭!”
崔驚樾愣是吃了肋間這波“鐵頭功”。手下不亂。
蘇嬰額頭的黑線,迎光而解。
“你胡說什麼,她體内,隻有一種瘋癫降啊。”
崔驚樾埋怨道。
他捂着肋間倒吸涼氣。甯姝身材健壯,這一撞,崔驚樾确實是吃痛。
甯姝目瞪口呆,“一種?怎麼會隻有一種呢。”
那天在百花樓邊的巷子裡。
盜青明明告訴她。
他會再給蘇嬰下一種鎖魂降,兩種降頭相互制衡。蘇嬰就可以保住性命。
兩種降頭缺一不可。
當時,甯姝還聽話地奉上了自己的血肉、指甲、頭發。
她被利用了嗎……
不,不對,她給的是紀筝的,不是自己的啊。
那這個她獻出自己血肉的記憶,從而何來?
頭好痛。
好像忘記了什麼。
恰在此時。
“阿嬰,阿嬰你在嗎?”
完全陌生的男音響了起來。
廂房外的廊道上,傳來了試探的腳步聲。
柔軟的布鞋踏在堅實的地面上。
腳步很輕,直到他到門口。
在他出聲之前,紀筝完全沒察覺到有人靠近!
這人的身法……
那人立在門口,望着門内的狼狽景象。
他皮膚白淨細膩,五官柔和,柔軟的長發系在側邊編成麻花辮,即便是驚詫的表情,都令人生出親近感。
好像久等在家的相公,剛剛洗手做完羹湯。
如果,忽略他那雙眼睛的話。
那雙桃花眼,已經完全沒有了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