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家油漆桌凳鋪。後院,東廂房。
甯姝一眨不眨地盯着來人的眼睛。
沒有眼白,也沒有眼珠。
隻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黑。
甯姝意識到了什麼,痛苦出聲:“周郎?”
而所謂的周郎,卻充耳不聞。
像個看不見活人的瞎子。
依舊在摸索,“阿嬰?阿嬰你在嗎?”
他摸索很久,來到床榻前,握住了蘇嬰的手。
臉上,綻開一個安心的微笑。
“找到你了,阿嬰。”
那雙桃花眼裡,黑色褪去,慢慢出現了正常的黑眼珠和眼白。
紀筝和崔驚樾對着眼神。
周郎。
他頭頂的黑炁,已經濃郁到極緻。
崔驚樾驚道:“是他給蘇嬰下降頭的。”
因此破除降頭術後,他自己被反噬了。
出現了眼部的完全變黑。
“怎麼會……”
甯姝的目光遊移,周郎怎麼會給蘇嬰下降頭?
亂了,全亂了。
好像……要想起什麼了。
頭痛,好痛。
紀筝看着這場暗戀到降頭的鬧劇,耐心近乎告罄。
周郎給蘇嬰下了瘋癫降。
他是為了錢,為了愛,還是為了别的。
這些,他們都不得而知了。
隻知道,當夜。
被瘋癫降反噬的周郎,捅了自己幾十刀,從靜河鎮最高的飛羽閣,一躍而下。
而周郎的愛人蘇嬰,與最好的密友甯姝。
一刀兩斷。
那時的甯姝,被蘇嬰狠狠推開。
撞倒了院子裡給桌凳用的紅漆桶。
甯姝身上沾滿紅漆,黏|膩而狼狽。
她一直在哭,流下的眼淚也被染成了紅色。
那一刻,她恍然發覺自己真笨。
她是喜歡周郎。但周郎和阿嬰在一起,她卻從沒想過要把阿嬰如何。
就是犯蠢下情降,也隻是對周郎。不是對阿嬰。
盡管一點效用都沒有。
當她看到周郎和阿嬰在一處。
心底那種瘋狂湧起的酸澀。
最大的來源——是怕阿嬰不要她了啊。
有種友誼,是容不下第三個人的。
阿嬰會退出她的生活,這才是她最最恐懼的。
“阿嬰,我是卑劣。”
“但我永遠不會傷害你啊。”
滴答、滴答、滴答。
紅色液體滴落,沒有人再聽甯姝的肺腑之言了。
……
蘇嬰給紀筝道歉。
還特意許諾,紀筝若相出别的新奇吃食,蘇氏酒樓可以再買斷她的。
這是有意結交了。
畢竟是救命之恩,蘇嬰還是知道輕重的。
紀筝答應了。
勞有所得,合情合理。
而且,托蘇嬰的門道,小埋有人引薦,可以進女學上學了。
紀筝把消息帶回墓園。
小埋樂得蹦天高。
為着小埋上學,一家人熱火朝天地就準備起來了。
小埋衣服破舊,鞋子也磨損嚴重,因她平時跑動太厲害。翻箱倒櫃也沒找出像樣的衣裳。
紀筝就帶着她去買現成的。
置辦一身新行頭。
不僅是衣裳。
小埋的行李也很可愛。
竹編的衣箱箧,紙筆全新,筆杆上還描了三朵花,各不相同。
這是小埋要求的,她一朵、阿姐畫一朵、邱老頭畫一朵。這就是他們家的筆了。
紀筝和邱老頭樂不可支,極力配合。
小埋的包袱上挂亮晶晶的東西。紀筝找不到,隻能揪來那伽,放了清水和三顆星星到小埋的罐子裡。
還告訴小埋,若是有人問,就說是戲班裡的戲法。可不能說是真的星星。
“知道了,阿姐。啰嗦。”小埋插腰,“我看着有那麼傻嘛。”
亮晶晶完了,還要香香。
紀筝答應她晚些再買。小埋不無遺憾。
最可怕的是,小埋要染指甲。
“我看那些來祭拜的姐姐們,來墓園都染指甲啊,用豆蔻花汁水嘛,我聽見她們說了。”
紀筝彈了下她的腦門。
“人小鬼大。”
小小年紀就這麼愛美了。
“啊。”小埋雙手捂住腦門,嘟嘟嘴。
哼,不染就不染。
小埋提出了最後的要求。
“我還要帶上娘親!”
紀筝和邱老頭的笑意,頃刻消失不見。
小埋的娘親,躺在墓園裡。早已是一把枯骨。
棺生子小埋,口中的娘親,指的是一串腳鍊。
那串腳鍊,被邱老頭同存錢的包裹,一起藏在竈頭的最深處。
那是串帶血的腳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