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單純的器物妖邪,也喜滋滋的,自以為占了便宜。衣袂招展,飄回裡村去了。
狐仙上前一步,“這是鑽空子。因果不虛。你騙不過天道的。”
因果不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犯十分罪孽,受十分惡果;不是說行十分善舉,就能抵消十分罪孽的。
善惡,從來都無法互相抵消。而是各算各的。
紀筝焉能不知。
但她無所謂。她凡俗人一個,不圖修仙之道,“我活着,從心而已。”
事已至此,既成定局,狐仙不再多言。
隻是,她落在紀筝身上的眼神,多了幾分複雜。
她從前以為,紀筝是善惡分明、嫉惡如仇的陰差,現如今看,說不定……真如姜梨滿所言?
紀筝敏銳地回看她,狐仙避開了眼神,也按下了思緒,生怕被紀筝看穿了心思。
……
在外村,紀筝的靈力不被紅霧壓制,畫符寫咒,恢複了慣常的水平。她喚出崔驚樾的魂靈來,又學了幾手專門針對骨頭傷害的
饒是如此,一行也是在村裡養了好多日的傷,才能重新啟程。到後來,都沒有盤纏應付外村人,狐仙姐姐又扒着自己手鍊镯子、耳環項圈,死活不肯當給村裡人。紀筝便把主意打到了裡村。
反正裡村是外村的複刻。
那療傷的器具、藥草等,在紀筝看來,等同于一式兩份。
這就用妖契和血嫁衣對話,要血嫁衣接他們進裡村,又多住了一段時日。
被薅羊毛的血嫁衣:養好傷,快滾。
那伽勾勾唇,“這不是你當初對我們下手太狠,不然我們也不想多叨擾那麼些時日。”
姜雪吟和狐仙看着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表面不為苟同,背過身,彼此互相豎起個大拇指。無他,都挺恨血嫁衣的。這一身的傷,拜它所賜。
血嫁衣氣暈。
“現在你們就給我滾。”
紀筝睨了眼那伽,他委屈巴巴勾紀筝的手指,“是我的錯。”
紀筝心軟:“心直口快,還算是好心性。”轉而将矛頭對準了血嫁衣,吓得它飛上房梁,繞梁不下來。
姜雪吟目瞪口呆:她可算是見識了。後宮妖妃妖言惑衆的模樣了。
君王為博妃子一笑,那真是容易頭腦發昏。
怪不得娘見了爹的那些個小妾們,恨得牙癢癢呢。
這不和那偷着得意的那伽,一模一樣嘛。
……
臨行前夜,紀筝聞見梵音。
有巨大神獸,朝她走來。走近了。現出虎頭獨角、犬耳龍身,麒麟足踏雲虛空踩着地面,獅尾不動。
紀筝閱卷無數,沉聲道:“谛聽。”
地藏菩薩案下的神獸,能聽見世間一切的聲音,是名為“谛聽”。
聽見一切聲音,包括人心。
紀筝雙手合十緻敬,她難免心虛,她還是沒騙過天道。血嫁衣造成的殺孽,她的處置方式,确實是從輕發落了,有所偏頗。是因她對血嫁衣的做法,存有自己的私心。
神獸谛聽,不言不語。
而将腦袋放在了地上。梵音陣陣,金光乍現。
紀筝感覺到什麼,但被金光逼迫,不得不擡手遮眼擋光。鼻間吸入檀香。
恍惚間,她看到層層地獄開啟,光怪陸離……寒冰、飛刀、火箭、夾山……
唯有那抹谛聽馱起的身影,巋然祥和。左手持錫杖,右手握寶珠。
金身不可視,但紀筝有種想哭的沖動。
是地藏菩薩,來收石首村的死魂了。裹挾在他們身上的邪氣,也得到了淨化。
這些男人作惡多端罪有應得,那些女嬰女人經年的死魂,卻也同時得到了超度。
是了。該下地獄的下地獄。
該有機緣的自有機緣。
男子、女子、嬰兒、血嫁衣都如是。
紀筝亦如是。
睜眼時,雞鳴三聲,天亮了。
……
紀筝一行,迎着初夏的錦繡晚霞,向着妖異崗所在——碎葉進發。
身後,石首村。
空曠田野之中,一片如蝴蝶般翩跹的紅嫁衣,落到了支起的稻草人身上。
長袖招展,迎風而立。
稻草人也仿佛有了生命,目送她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