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忽地聽見這麼一聲,紀筝和那伽都吓了一跳,擁抱分離開來。
聲源處,廖子明爬上來,整個人灰頭土臉的,手撐着膝蓋彎着腰,頭發都被打濕了。
“那個山洞我爬過了,是死路。”他朝山洞的方向看了看,“靈氣衰竭,這裡的塑材已經耗盡了。”
現今比不得從前,從前人傑地靈,呼吸一口都是靈氣。
天材地寶多,修煉也更容易。
紀筝問:“還有别的地方有這種塑材嗎?”
廖子明:“你當白菜啊,那麼好找的?”
他實在累壞了,往地上一躺,躺得四仰八叉,“我歇會兒,你們什麼時候走,再叫我。”
他找得是心累,為了給他們留出個人空間,就更累。
想想憋屈,廖子明翻個身,沖着那伽,“哭完了?金身無法重塑,是該哭哭的。”
他這麼一說,那伽神情發冷,擦了擦眼淚。
廖子明就這麼個性子,紀筝擔心放他們倆相處,早晚會矛盾升級。
紀筝牽住那伽,避開廖子明,順着山路往下走,給廖子明留了話,“山下等你。”
這是給廖子明睡飽的時間,同時她和那伽之間,也有些細節,要進一步聊聊。
星夜無月。夜色幽深。
兩人步在山道上,石階老化,有常年水滴砸出的坑。踩上去并不踏實。
紀筝把酆都冥燈請出來,做了個照明用。
那伽适時接過去,“我來提吧。”
冥燈的燈光,照亮了他們眼前的一小圈路。溫柔的光圈,将他們籠罩在其中。
無言。
良久,那伽自己覺得足夠冷靜,才開口問,“你……卿回那世,說自己被‘系統’騙了,是怎麼回事?”
聊到重點,紀筝自己也頭疼。
“我不記得了。”
對紀筝來說,她是真不記得了。自己為何飛升後又墜落,死在那伽懷裡。自己怎麼被“騙”的,都不記得了。
聽上去,她之前,是帶了一個“系統”的。
燕小蠻那世,她忘了自帶系統,到死時才想起來。
轉生成卿回後,她帶着系統,勤加修行,以修行積分滿一萬分為任務,達成後可以回家。即這個世界的人所說的“飛升”。
可是……是矛盾的。
和她今生的記憶,完全是矛盾的。
如果說卿回飛升失敗,那麼她就沒有回家,又何來現代的記憶?何來那些住在空别墅裡,一年未必都見得上一次的爸媽的記憶?
如果她在現代的記憶是真實的,那麼卿回飛升就成功了,何來系統“欺騙”一說?
除非……除非在現代的記憶,是假的。
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卿回被系統欺騙,勤奮修行後,未能回家,而是墜落在靈界天門。
慘死後投胎,成了相府千金。
唯一異常的,是多出來的現代記憶。
真有人可以造假現代的記憶嗎?
紀筝捂住頭。
僅靠個人,人是很難說服自己的。
自己經曆過的事情是假的。自己生活過的世界是假的。自己每分每秒在呼吸的空氣,說話的對面的人,都是假的,就像做夢一樣,是自己創造出來的。
“瘋了。”
那伽攙扶住她,手裡的提燈,因劇烈動作而猛地搖晃。
他們腳下的燈光,也如投石入水,猛烈一閃。
那伽:“别想了。”
紀筝深呼吸,滿身冷汗,反握住那伽的手臂,緊緊握住很久。
她需要外人來幫她厘清思路。
“如果,我轉生到這一世,卻以為自己是另外一個人……”
“聲色觸味法,都那麼真實。”
“會……會是假的嗎?”
那伽對她混亂的描述,似懂非懂,“你在說什麼啊?以為自己是别人,那不是被奪舍了嗎?”
對啊,奪舍!
紀筝拍了下那伽的小臂。
奪舍鬼。
在紀瑄的回憶裡,在昆侖,在南洋派她都有親身經曆。
難道現代的記憶,是那隻奪舍鬼的嗎?
是經常奪舍她的那隻“奪舍鬼”,已經侵襲了她的記憶?奪舍鬼的身份,是現代一個缺親情的小女孩?融入進了她的認知裡嗎?這也太可怕了。
紀筝想着後背發涼。
無比排斥這種猜測。
誰都不想,不知不覺中,被改變了認知。
那樣,她好像提線木偶,愚蠢而沒有自主權。
還有别的可能嗎?
再想想,她一定可以想到可疑之處。
紀筝不再往山下走,而就在那塊石階上坐下來。調息、冷靜。
那伽陪着坐在她身邊,輕輕地撫摸着她的發頂。
呼吸、呼吸。
紀筝的思路逐漸清晰,目标變得明确。
是,她因為奪舍鬼,而自亂陣腳。在那伽問她之前,她心中早就生起過相同的疑問,并且有了猜測的方向。
嘶嘶嘶。
階梯旁,草叢裡傳來蛇吐信的聲音。
一條三角尖頭蛇曳出來,壓彎了一小片綠草。它的顔色同草葉很像,是一種鮮脆的亮綠。在夜色中并不顯眼。
那伽伸手,彈了彈它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