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紀辛正手握方向盤,幹淨清麗的面部輪廓在皎潔月光的映襯下顯得清俊異常。
他腳踩油門,指節有一下沒有一下輕打方向盤,明明是千鈞一發的逃亡時刻卻忍不住嗤笑出聲。
心裡想的是等顧律弛從浴室走出來之後,臉色到底能難看到什麼程度。會不會當即控住不住,露出隐藏已久的本來面目?
思及這裡,内心居然閃過些許遺憾:......好歹‘夫妻’一場,該做的不該做的多多少少都搭上一些,到頭來卻連對方的真實身份都不曾徹底看清。
至于那些黑色的滕蔓狀生物,紀辛确信以及肯定:它們隻是作為顧律弛‘怪物身體’的一部分,能夠脫離本地作為無數雙隐沒在房間内的眼睛窺視自己。
同樣也成為這次能夠順利出逃的助力之一——顧律弛自負得太徹底了,自己屢次有意或無意在他眼皮子底下來回試探,他都毫無察覺。
想到這裡,人類臉上倏地紅了一下。
待發燙的皮膚因為晚風逐漸降溫後,才做出最後的總結:顧律弛私以為自己和他同處一個屋檐下,自持掌控全局就完全放棄了監視。雖然更接近事實的原因或許是,對方......根本不屑于監視自己。
......不屑是嗎?
紀辛重重捏了一把方向盤,突然挺直的後背在手工小牛皮座背上‘砰’地撞出一聲響動,伴随着呼嘯的夜風放大在他的耳朵裡成為一種勝利的号角。
終于,自由了!
雖然,這種自由隻是暫時的。
在真切目睹過顧律弛身上絕非人類的異常之後,紀辛第一時間截屏視網膜上的成像記錄回傳至系統,借此催促主系統對于本世界的bug自查。
如今,已經鐵證如山。
不論主系統最終給出的答複如何,他都享有在這段緩沖時間裡保證自己生命安全的義務和權力。
畢竟拜任務對象所賜,他每每閉眼,腦海中浮現的統統是樹林裡令人目眦欲裂的駭人死狀。要說不怕,那都是假的。但若繼續留在顧律弛身邊,他怕是連自己如何惹怒對方、又怎麼死無葬身之處的都不知道!
就在即将駛過第三個十字路口的時候,路燈毫無預兆地閃爍了一下。
明明内心滾燙,紀辛卻覺得身上有點涼。
他擡頭時發現早前的圓月不知不覺缺了一半,變成一彎冷淋淋的鐮刀高高地懸在頭頂。定睛一看,除了一團突然懸停在天際的烏雲,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紀辛神色不變,腳下卻不自覺抵緊了油門,一聲尖嘯而過的嗡鳴之後寶藍色的跑車快成一道虛影......
半空中,顧律弛像鬼魂一樣遊蕩在夜色中,雙目緊随着在道路上拖曳出紅色光束的尾燈,最後死死黏在車頭方向人類被儀表盤遮住的下半身。
對于他來說,紀辛那兩條筆直勻稱、活動自如的腿代表的是僭越物種等級的欺瞞和恥辱,每一次筋骨和肌肉配合的踩刹活動都礙眼至極!
光是想到人類以雙腳着地、從輪椅上毫不費勁站起來的情形,加之記憶中數不清的蜜語甜言煽風點火,顧律弛就沒能忍住渾身痙攣,更是壓抑不住心底烈火般暴漲的殺意——
殺掉他!殺掉他!
紀辛決不能逃,
——他必須由自己親手了結!
昏暗不明的燈光下,紀辛掃視過兩旁的行道樹總覺得那些奇形怪狀的搖擺樹影猶如節節後退又源源不斷的鬼影。
他嘴角牽出一抹淡笑。
難道是和顧律弛同處一個屋檐下太久了,導緻看什麼都覺得不對勁?
一個風馳電掣的漂移轉彎之後,紀辛将心中的那點自嘲抛諸腦後,接下來的道路平坦到一眼就能看到盡頭。他眼睛為之一亮、嘴角綻放出肆意的笑容,腳下油門轟到最大,在又一聲暢快的嗡鳴之後仿佛看到了自由坦蕩的人生。
另一側,當紀辛轉過最後一個路口的時候,顧律弛就已經追趕上來。
他最初的想法是用身體直接吞噬掉整輛跑車,連同裡面的人類一起,讓兩者被身體裡盤根錯虬的躁動分.身直接絞碎成渣。
但好巧不巧,他的目光偏偏帶過後視鏡。
在引擎聲持續高漲的轟鳴中,顧律弛的視線毫無準備地跟鏡中那張笑得張揚随性的臉撞上。
所有的喧嚣仿佛在一瞬間消失,隻剩身體内怦然鼓動的心跳聲變得清晰異常。
在顧律弛眼中,此刻的紀辛笑得很不一樣。
被風吹亂的碎發擋在他精緻昳麗的眉眼上,仍掩蓋不住眼角眉梢堪稱生動的舒展。紀辛眼中有無盡的笑意閃動,嘴角張揚的弧度也由此變得格外豐盈立體。整個人好比一株迎風招展的小樹,綻放的生命力澎湃得驚人。
和别墅裡眉眼帶笑,卻始終畏首畏尾的紀辛很不一樣。
前者有一種野性的美感,後者像不攜帶任何芬芳的紙花。
呼吸之間,顧律弛一個恍惚,把所有暴虐的情緒都咽下了。
反光鏡上的折射倒映在眸中,凝聚成一簇星星點點的亮光,攜着某種從内心深處湧出的紛亂情緒噼裡啪啦直竄上頭頂,然後在腦海裡‘砰’地炸開成一朵煙花。
他第一次覺得,人類這種卑微又渺小的生物,居然可以笑得能這麼好看。
仿若有魔力一般.......攝人心魄,叫自己不由得更想貼近他、占據他、得到他。
一想到即将把紀辛吞沒進身體,從此将這副人類的肉.體永恒地歸屬于自己的時候,顧律弛的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又沉重,明明沒有固定形态的身體卻不自覺模仿人類口腔的方式做急不可耐的吞咽動作。
但他并不打算讓紀辛被吞噬的過程過于輕松。
那些赤裸裸的欺騙和隐瞞,仍不可饒恕!
幾乎在眨眼的瞬間,紀辛的擋風玻璃一黑,視線範圍内所有光源統統消失不見,隻能聽見發動機極為沉重的悶喘,像某處高速轉動的齒輪突然被石子卡住。
偏偏耳邊的風聲不減,盤旋成一陣陣怒号。
這絕不正常!
紀辛仿若被一盆冰水迎頭澆上,腦中一片空白。
“喀——”
他在情急準備推門而出的一瞬間,忽然聽到把手處自動上鎖的脆響。
然後,紀辛終于看清,擋風玻璃之所以黑掉并不是因為路燈熄滅,而是整個車輛都被一團濃厚的黑霧包籠住,一整個水洩不通又壓抑非常。
心裡咯噔一聲,一個最不願意承認的定論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