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國地處南疆,在大宋西南,此處四季如春,風景宜人,曆代國主愛民如子,信奉佛學,中年以後便皈依佛門,所以大理國寺廟衆多,追根溯源,這些寺廟其實也是家廟。
這一代大理國國主段正明,性情親和,體察民情,治下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雖南北有西夏、吐蕃、大遼環伺,但因為治理得當,外族無從侵犯,是以百姓對皇家信賴推崇,感佩非常。
大理段氏推崇佛學,到保定帝段正明這一代時,他血緣兄弟隻有一個,便是鎮南王、保國大将軍段正淳,段正明膝下并無子嗣,而段正淳膝下也隻有世子段譽一個。
保定帝段正明心中早有打算,日後将皇位傳于弟弟段正淳,段氏皇族再傳于段譽一脈,他既然做好了打算,對于唯一的子侄段譽自然是極為看重的。
段譽生得聰敏靈秀,于七歲上下就已經通讀經文,與天龍寺方丈辯經也不落下風,到了十五歲之後更是喜歡上了鑽研易經,大理上下少有能與之辯論的,他為人既聰慧,又孝順,對父母叔伯嬸嬸都尊敬有加,于是衆人更加喜愛,卻沒有養出纨绔性格,人十分懂事明理,幾乎到有些呆的地步了。
可這樣一個可愛小子卻有一個缺處,他平生隻愛讀書不愛習武,對習武一道深惡痛絕,自認那是與旁人打架鬥毆時才用得到的,平素都是避而遠之。
可是大理段氏雖是皇室,卻在武林之中也是頗具盛名的,段氏家傳絕學一陽指向來被武林同道推崇,這麼一個武學世家的小子卻不愛習武并且深惡痛絕,一開始真是叫父母親人頭疼,他自己在習武上更是吃足苦頭,父親越逼他便越是不學。
大理段氏上下,自保定帝段正明到家臣褚古傅朱四大護衛,人人都是習武的,偏偏這唯一傳人不習武,這豈不是要将段氏一脈絕學斷絕?
鎮南王段正淳想盡了法子,卻都不能叫兒子習武——從這個方面講,這小子也夠倔強的——無奈之下,段正淳隻好放棄了叫兒子習武的想法,任憑他按照自己的喜好過活。
段正明雖然遺憾段譽不能習得一陽指,但他生性寬宏,十分看得開,見侄子段譽除了不會武功之外實在是人中龍鳳,也就将此節放過,于是自七歲始,段譽便不再被逼學武,這對于他來說更是一件好事了,于是自此以後,段譽沉浸于詩書之中,對武功一道更加漠視,即便是家将在鍛煉武藝也瞧都不瞧。
這一年他十九歲上下,已經将易經背得滾瓜爛熟,他終日待在大理國都,忽有一日想到,古人雲:“讀萬卷書行萬裡路”,我雖讀書萬卷,卻并未行過萬裡路。
他有這樣的想法,一是出于青年人對外界的好奇,第二個緣由卻是家中父親管教太嚴,似乎又要拿起從前逼他學武的主意,段譽苦于被父親逼迫,于是于三月立春的這一天偷偷地從家中跑出,預備到外面見一見世面。
她母親是大理國鎮南王妃刀白鳳,是擺夷族人,大理僻處南疆,漢人與少數民族族人雜居,擺夷族是大理大族,刀白鳳在族中倍受寵愛,後來嫁于段正淳為妻,擺夷族信奉一夫一妻,可段正淳生性風流,為此刀白鳳傷透了心,生下兒子段譽後便于道觀長住,從此再也不回王府。
這一次段譽離家出走,正想着去媽媽那兒探望,順便從中說和,或許能讓媽媽回心轉意回到王府和他們一起生活。
段譽雖是富家子弟,此前從沒有孤身行走過,但他也知道長途遠行是要攜帶幹糧錢币的,他在路上走走停停,時而贊歎大理好山好水,時而想到從前讀書時的難處,不解其意,如今卻忽然懂了,心下感歎果然應該在外多行多思才是。
他相貌英俊,性情随和,一路上結交不少朋友,這一日在路上遇見滇南一帶的大茶商馬五德,他與其相談甚歡,于是一起結伴而行。
馬五德武功平平,但樂善好施,于是人緣頗佳,他見段譽生得英俊、談吐不凡,好感大增,段譽聽說馬五德要去大理無量山附近,便問:“無量山又有什麼好玩的?”
馬五德說道:“不是什麼好玩的,是今年正逢無量劍派東宗與西宗比試,我去做個見證。”
“又是什麼見證?”段譽又問。
“無量劍派分東西兩宗,每五年都要進行一次比試,那無量劍派在江湖上頗有名氣,人人使得一手好劍術,是以比劍時也會有人前去拜訪。”馬五德解釋道。
其實無量劍派本來有東、西、北三宗,隻是北宗後來氣憤出走,漸漸地沒有了聯系,外人也就不知道無量劍派還有北宗了。
聽到是比劍術,段譽興緻缺缺,他本來就不是個喜歡武藝的性子,當下聽到馬五德說兩個劍派五年見一次是為打鬥,而五年内避而不見卻是為了等待打鬥,當下就全無興趣,可他轉念一想,雖是人人都往無量劍派去觀劍,我去無量劍派不去看人打鬥不就行了,想那無量山屹立世間,其山間風景定當要勝過無聊争鬥。
他這樣一想,便還是按照着原定的計劃要與馬五德一起去無量山。
馬五德不知他心底下這幾番思量,隻以為這又是一個想要去見識名家風采的年輕人,當下也不以為意。
無量山坐落在群山之中,去往無量劍派的一路多是山路,一路上極不好走,馬五德本以為段譽要喊苦喊累,想着他若是叫着辛苦便托人叫他送回大路中,卻不想他雖然是滿頭大汗,卻性緻盎然,馬五德心中暗暗稱奇,想着段小兄弟這樣不通武藝的人竟然也有一顆向武之心。
他這卻是想差了,段譽不愛習武,想到的自然也不是無量劍派的比試,卻是被群山中的風景所迷,又是衆人一路同行,時而聽到旁人講述的奇人奇事,所以并不覺得辛苦。
這一日到了正午時分,太陽明晃晃地挂在天邊,因為山路難行,即使有樹蔭遮擋衆人也覺燥熱,幾人都不再說話,一心趕路想到翻過山去,找到個茶攤坐下休息就好了。
段譽正埋頭趕路,忽然被人拽住袖子一扯,這一扯的力道極為剛勁,段譽急停之下差點在地上摔個狗吃屎,正要回頭問是怎麼了,卻擡頭一望,見到衆人臉色大變。
他不覺有異,便見馬五德手指向前一指,他跟随手指的方向向前一望,忽然發現前方的樹林之中忽然層層結起寒霜。
雖是三月乍暖還寒,但大理地處南疆,就算是冷也冷不到哪裡去,何況方才太陽還高高地挂在雲頭上叫衆人覺得燥熱,怎麼可能一會兒的功夫樹林中就升騰起寒霜呢。
馬五德拽着段譽便向後跑去,一行人跑出數十步,忽然又一起停下腳步,段譽抻頭望去,隻見那來時的路也都結了寒霜。
他不知道其中的兇險,隻以為是遇見什麼自然奇觀,卻那裡會想到這稀奇古怪的寒霜會事旁人下的毒藥。
馬五德等人混迹江湖,雖然不知道這是何門何派何種奇毒,但見這寒霜來得古怪,當即也不向前走,又要轉彎,一行人又向南跑,這一跑更覺寒霜在背後追得厲害,衆人心中驚慌卻不敢出聲,段譽暈頭轉向地跟着人跑來跑去,也不知道是向東還是向南,直跑得胸口憋悶喘不過氣,眼睛裡冒金星。
這一路跑來卻多虧馬五德一直将他緊緊拽着,馬五德心想,段小兄弟不會武藝,我既然答應帶他來到無量劍派,若是中途将他抛下害了他那就是我的罪孽了。是以,盡管他自己也跑得氣喘籲籲卻絕不肯松開段譽的手。
段譽心頭發慌,好不容易停下腳步,隻覺得暈頭轉向,正要坐在地上歇息,忽然馬五德伸手托住他的脊背,喝道:“上樹!”
可憐他這不會武藝的青年,就算性子活潑跳脫也從來沒有過爬樹之舉,馬五德叫他爬樹他哪裡會的,好容易被人拖上樹,四肢纏住樹幹緊緊地将其抱住,好不狼狽。
他喘了幾口氣,這時放眼望去,隻見地面上俱是寒霜,他們來時的路都已經被寒霜給覆蓋住,衆人無奈之下隻能攀爬到樹上。
他正大口喘氣,忽然見不遠處的那顆大樹上掉下一隻松鼠,這松鼠四肢僵硬不動彈,攤在地上嗤嗤冒煙,幾息之間竟然給化作一灘膿血。
段譽大吃一驚,原來這寒霜竟然這麼古怪。
正想着松鼠在樹上都會被寒霜覆蓋住,難道我在樹上竟然能夠逃脫嗎,慌忙之下,忙往樹底下看去,果然看見那寒霜正一點點順着樹幹向上爬來,雖然速度極其緩慢,但也是一點點地攀爬着。
他心頭一凜,生平之中所有的武學本領都好像無師自通一般冒了出來,四肢用力,蹭蹭蹭地向上攀爬。
他盤到一個大樹幹上,終于爬不動了,但見周圍之人都在爬樹,人人都已經瞧見了那松鼠的慘狀,都已經看見寒霜正在向上追趕。
他這才爬到樹上去,正想着是否還有其他通路可走,四處張望時才發現自己右側已經是懸崖,這裡已經是最高的地方,再也沒有去路可走,他心頭悔恨,心道,糟糕糟糕,段譽你這不孝子離家出走遇到這種古怪寒霜,這一次要化成膿水,叫父母親朋怎麼找呢,媽媽爹爹伯父嬸娘不知道要多麼痛苦,你實在是大大的不肖。
正後悔間,忽聽得東南方向有簌簌的聲音,似乎是動物在前行,他眺目望去,隻見到一條條五彩斑斓的大蛇從東南方出來,這些蛇身上花紋古古怪怪,看得人眼睛發暈,但這蛇從南方過來,原本也是踩在寒霜上的,卻竟然并未被寒霜化成膿血。
他心想着大蛇往我這裡來走走也好,正心動,忽然又聽得西面也有聲音,是有人敲着拐杖過來,一邊走來,一邊拐杖中放出綠色煙霧,這煙霧一行過來,寒霜立時退去。
段譽又往東面望去,心想着南面西面都有人過來了,卻不知這東面有沒有人來,這一瞧之下,卻忽然見東面有青色一閃而過,似乎是個女子裙式。
他心道,哎呦,莫不是個姑娘誤入此林中了,不行,我要示警,且不能叫她進來,免得她被人害了。
他正想着開口示警,卻聽一個男子先一步喝了出來:“出塵子,你輸了,依我門派規矩你要如何?”
忽然聽到自己這面有人答道,聲音之中似乎含着不甘心,又含着十分的恐懼:“摘星子,你隻是勝過過我的寒霜,并不是真的打敗了我。”
那人又道:“好,那我可就要出手了。”
段譽正奇怪自己這面竟然也會有人,忽然見到林子之中冒出兩道藍煙,這兩道藍煙真如兩道夜間的鬼火一樣,竟然還帶着畢瑩瑩的亮色。
兩道藍煙所過之處,寒霜盡皆逼退,忽然從段譽所在的大樹下竄出個人來,竟然是一個矮小漢子,長得其貌不揚,人亦形容猥瑣,段譽心道,這人名喚“出塵子”,名字如此出塵,卻人不符名,嗯,這就是名不副實了。
出塵子似乎是想要躲避這兩道藍煙,他在樹林中四處竄來竄去,這兩道藍煙卻始終就追着他不放,他忽然回首,身下一矮,竟然從這兩道藍煙下面躲過了,又向着兩道藍煙啪啪兩掌,不知他手上用了什麼奇物,這兩道藍色煙霧竟然就在這兩掌之中消失了。
那個叫摘星子的咦了一聲,複又一揮拐杖,又是兩道藍煙過去,無塵子想要故技重施,正得意微笑,忽然見這藍色煙霧竟然沒有被他撲滅,卻是沒入自己的掌中,慌忙之下,他忙要拍掌,可此時哪裡來得及,隻覺得雙掌劇痛,有如火燒一般,他一擡頭,複又是兩道藍煙,直奔自己面門而來。
這兩道煙霧來得如此之快,他又是正面直對,竟然是直接撲到他的臉上,當下将那藍煙吞到口鼻之中。這藍煙連将人化成膿水的寒霜都能制住,可以想見它的厲害,出塵子将它吞入肚中,那豈不是隻有斃命的份兒?
果然,隻見出塵子捂住的自己的口鼻,不住在臉上抓撓,似乎痛極,忽然一跤跌倒,在地上不住扭動,終于動彈不得了,那藍煙侵入他的面皮之中,隻脹得他整張臉都是藍汪汪的,瞧着實在是可怖。
段譽正看得心頭大跳,忽然聽見有人嘿嘿冷笑:“摘星子好本事,出塵子偷了小師妹的蠶絲手套竟也沒有躲過你的藍煙,看來你的功夫又有長進,想來這大師兄的位子是要讓給你坐了。”
段譽這才聽出,原來這樹底之下分勝負,生死相鬥,死狀可怖,卻全來隻是為了一個大師兄的名頭。
他本來就對武學一道深惡痛絕,看了這等慘事,對武功更加偏見了。
又聽摘星子道:“大師兄,咱們門派以毒術分勝負,我雖戰勝了八師弟,卻也不是大師兄,非得要戰勝了大師兄你才算呢,大師兄你說是也不是?”
他語氣之中分明含着極大的挑釁,那大師兄聽他如此不客氣,心下已經着惱,忽得口中嗚嗚作響,那地上的數條大蛇向前遊動,隻奔着摘星子而去。
摘星子拐杖揮去,卻從杖中冒出一道青色煙霧,與方才的藍色煙霧絕不相同,這青色煙霧落到先前的大蛇首上,隻見那大蛇抽搐兩下,翻在地上不動了。
大師兄喝道:“好功夫。”
忽然又吹口哨,群蛇亂舞,愈發爬動得飛快,一時之間隻聽得林中嘶嘶蛇鳴,又是嗤嗤的數道藍綠色煙霧落在蛇身上,死狀各不相同。
樹上衆人屏氣凝神,絲毫不敢動作,也不敢發出丁點聲音,就怕發出聲音來被樹下的幾人聽見動靜,到時害到他們的頭上。
段譽不知樹下這些人是誰,馬五德卻知道,原來這樹下用毒用得稀奇古怪的人全是來自星宿海一脈,比起大理皇族在江湖上多有贊譽,星宿派卻是多有罵名了,隻因為他們使毒稀奇古怪,人也偏激殘忍,向來被江湖正道所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