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派弟子吹捧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漸漸的又像是比起賽來,不僅聲音高而響,吹捧的話也愈發多樣,倘若眼前站着的不是像鐘芙、阿紫這樣自小在星宿海長大的人,幾乎要被他們吹捧得飄飄然了。
這就是星宿海弟子的生存技能,他們最引以為傲的不是他們的毒術武功有多麼的精深,而是他們口中的溢美之詞一個比一個聽起來更為真心。
丁春秋的下場已經在眼前,這群星宿海的弟子從前瞧見的是自家師傅如何耀武揚威,如何仙風道骨以至于被第一次所見的人認為是個頗有名望的武林前輩,他們見過丁春秋種種廣大精深的本事,又如何見過他如今的這副狼狽模樣?
丁春秋已經滾到鼻涕眼淚全部糊在臉上,這些弟子見師傅失勢,忙向昔日的小師妹如今的掌門人鐘芙求饒,單單求饒還不算完,見段譽和朱丹臣分明與鐘芙站在一起,又忙沖着段譽、朱丹臣磕頭求情:“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一路上對這位爺台多有不敬,是小人該死,還望爺台手下留情,饒小人一條狗命。”
這個星宿海的弟子哭着喊着求段譽和朱丹臣饒命,他這樣開着了這個頭,立即有弟子效仿着沖着兩人磕頭求饒。
段譽目瞪口呆地瞧着他們一個比一個唱念做打樣樣俱全,或是在痛哭星宿老怪對他們的欺壓侮辱,或是吹捧鐘芙如何像天神一樣救他們于苦海之中,無論段譽先前如何氣憤,這時也不免有了幾分疑惑,是否這些星宿海的弟子所做出的惡事也并非出自他們的真心,他們也是受了星宿老怪的欺壓,不得已才做下違心的惡事來。
朱丹臣到底是跟着星宿海的弟子走過一段路的,盡管他也感慨這些人求饒時沒有底線,但總比段譽更加知道這些人的性情,眼見段譽臉上出現猶豫之色,忙說道:“公子爺不要上了當,這群人作惡多端,絕非無辜,如今隻是知道自己大禍臨頭,這才想着法子保命呢。”
朱丹臣這話一說,又有星宿海的弟子哭喊道:“爺台饒命,小人本是在星宿海放牧趕羊為生,不得已才得罪您老人家,還望您老人家可憐可憐我,饒我一條命吧,令兄掉落山崖,也全非小人所為啊,小人不過是擡轎弟子,此事和我無關啊。”
這群人如今為了保命,當真是什麼也做得出來,将自己說得要多無辜有多無辜,繞是朱丹臣恨他們害死自己三哥,此時此刻也不免覺得其中或有首惡,針對于從旁作惡、或者并未參與此事之人也想着是否可以從輕發落,但這個念頭隻在心中轉過片刻,他忽然又想到:“這群人如今這幅伏低做小的模樣,全然是因為鐘姑娘打敗了他們的師傅,要如何處置這群人,自然也是由鐘姑娘做主才是。”
朱丹臣正要提醒段譽,忽然山路上傳來一道聲音:“公子爺,四弟,宋襄之仁,害人害己,這群人自星宿海來到中原,無論是否被逼迫,所犯惡事不在少數,絕非無辜,切莫輕信,被小人蒙騙啊。”
聲音落罷,山路上的人撥開草葉出現在衆人眼前,段譽和朱丹臣定睛一看,兩人都是大喜,齊聲道:“傅三哥!”
這一瘸一拐出現在鐘芙三人面前的正是被星宿海弟子逼下山崖的傅思歸,朱丹臣以為自己三哥遭遇不測,心情低落,如今卻是轉悲為喜。
傅思歸掉落山崖之後其實未死,他被一隻側長出來的樹枝刮住後心衣衫,順着樹枝慢慢地從崖下爬了上去,掉落山崖之後也隻是受些皮肉傷,并無什麼大礙,他見四弟被人五花大綁,知道自己如今已少勝多全無勝算,于是悄悄跟在身後,想要伺機解救,隻是還未想出法子來,便見星宿海衆人與鐘芙幾人狹路相逢,那個他們曾經見過的青衣姑娘比之幾月之前武功更加精進,隻一個照面便将丁春秋制服,他心下大喜過望,便從暗處走出。
他先向着段譽行了個禮:“公子爺。”
又向鐘芙躬身行禮:“多謝姑娘援手,傅思歸感激不盡,今後姑娘但有吩咐,傅思歸絕不推辭。”
他說的真心實意,鐘芙也并未将這句話當成耳旁風,說不準日後真有什麼吩咐要這位四大護衛去辦呢。
她笑道:“好說好說,傅先生不必客氣。”
傅思歸又說道:“這群人既然是敗在姑娘手下,那自然姑娘想怎麼做便怎麼做,我等豈有插手的份。”
段譽臉色一紅,忙道:“傅三哥說得對,鐘姊姊,我又差點入了迷障了。”
鐘芙道:“你不了解他們,被他們欺瞞也不奇怪,這群人原是星宿海旁放牧趕羊被逼入教不錯,但手上也沾滿了許多無辜鮮血,依仗着用毒的本事作威作福地享受了不少好處。”
星宿海的弟子一聽鐘芙如此結論,忙又哭着喊着對她道:“掌門饒命,我等日後一定痛改前非,看在咱們昔日的情份上,就饒我一條命吧。”
“求掌門饒命。”
“我也是被丁春秋那厮欺迫,入關以來,并未做下什麼惡事啊。”
求饒的、為自己辯解的聲音此起彼伏,一時竟然響徹山林,鐘芙冷笑一聲:“你們但說自己無辜,可我離派這許多日,我怎知你們是不是欺瞞于我?”
星宿海弟子面面相觑,有弟子大着膽子問:“不知掌門如何叫小人證明。”
鐘芙笑笑道:“這個好說,我與你們不是朝夕相處,但你們之間一定是朝夕相處,師吼子,山南子在麼?”
從跪倒在地上的一群弟子之中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兩人,一個獅鼻闊口,一個身形瘦似竹竿,兩人相貌迥異于中原人,正是星宿海之中排行第三第四的師吼子和山南子。
鐘芙笑道:“三師兄四師兄,你們好啊,看來你們武藝大成,竟然沒有敗在同門之手,咱們還有相見的一日。”
鐘芙腦海中,阿紫和小阿紫這時是同樣的氣憤,這兩個人也并非是什麼好貨色,從前在星宿派中,沒少仗着師兄和年長的身份欺辱她們,若非兩人見機得快,早早地投靠上了丁春秋,吹捧得他飄飄然地為自己借勢,隻怕自己早成了他們二人練藥的藥人了。眼見着這兩人如今這般小心翼翼巴結奉承,她們心底不知道有多麼暢快。
師吼子和山南子兩人惶恐至極,争先恐後地向着鐘芙表忠心,師吼子搶先道:“掌門說笑了,咱們有今日得見掌門天顔,那多是掌門往日的福蔭庇佑,如今見掌門一如往昔福壽康甯,弟子心中不知如何感激上蒼。”
他說着說着忽然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仿佛真的為鐘芙如今神采奕奕而感動。
那山南子更是不甘示弱,也說道:“不瞞掌門,如今弟子在星宿派中排行第三,有如今的成就多是掌門昔日地照拂,不過不比掌門天資英才早早成就神功,弟子愚鈍得很,今後願做掌門的擡轎小童已經心滿意足了。”
鐘芙心想,隻怕是當初大師兄死了,摘星子又成了門派中的大師兄,這群人也因此跟着漲了排行,隻是她在這群弟子之中并未見到摘星子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到了哪裡去了。鐘芙面色不變,“哦”了一聲:“師兄的神功大成啊,恭喜了。”
“不敢不敢,不及掌門。”
這兩人話說得要多漂亮有多漂亮,又是震驚到了段譽等人,隻是鐘芙可不吃他們這一套,說道:“好話就不要說了,我叫你們出來也并不是想要聽你們吹捧,你們說自己并未做下惡事,可要我全然相信,莫不是将我當成傻子?”
“不敢,掌門息怒。”
鐘芙一擺手:“你們不必多說,你們作沒作惡我不知道,但有人知道。來,你們一人說出一件對面人做下的惡事,做下的惡事少的人活,做的惡事倘若比對方多一件那也要死。”
“這、這……”兩人大驚失色。
到底做沒做下惡事,他們自己心裡清楚,這群星宿海的弟子自從到了中原以後朝夕相處,于身邊人做下什麼事自然也心中有數,哪裡會真的像他們自己口中所說清白無辜,若是兩人互相揭露,那隻怕真要将底子漏個幹淨了。
見他們兩人猶豫不決,鐘芙冷冷地道:“一個不說,兩人都死。”
山南子一聽率先發難:“二師兄入關之後,為了試驗自己的毒藥,毒死了一個給他趕車的車夫。”
獅吼子也不甘示弱:“你因師傅辱罵你心中不快,将一個孩童摔下山崖,他們父母要攔,你一手一個,将他們二人也一起擲下山崖。”
“你酒後發怒,當街撞死一個漢人男子,當着他父母的面将他頭割下來示衆,有漢人中的英雄好漢上來鳴不平,你将他四肢斬斷造成他終身殘廢。”
“你……”
這兩人說的惡事一個比一個更加殘酷,可見他們二人方才哭訴自己無辜其實并非全然無辜,他們手下做下的惡事,當真是罄竹難書。
段譽等人聽得怒氣高漲,隻恨不得将這二人大卸八塊,朱丹臣看了一眼鐘芙的臉色,見她臉色如寒霜,心裡歎道:“好聰明的姑娘,如果隻是叫他們自己辯解,隻怕這群人中一個比一個更加無辜,隻有他們之中互相指責,到底入關之後如何行事才會一一浮出水面,這姑娘口中雖說作惡少者活,但隻看她行事,隻怕是隻要做下一件惡事來,今日便走不脫。”
等他們一一數落完畢,山南子已經大汗淋漓,獅吼子做下的惡事不少,但恰恰隻比他少了一件,二人之中那當然死的那個是他了。
鐘芙環視了星宿海弟子一圈,說道:“他們二人說的是否屬實,有人要補充嗎?”
山南子一聽忙将視線投向其他弟子,倘若這群弟子之中有人說獅吼子做下的惡事比他多一件,那自然他可活。
可是山南子性情暴躁,在星宿海弟子之中也不得人心,其餘弟子怕惹禍上身,或者也是出于厭惡山南子,并無一人為他話。
鐘芙說道:“山南子,那今日死的便是你了。”
山南子啊的一聲,忽然向後拔足狂奔,他知道鐘芙的手段,知道這個小師妹不是善茬,落在她手上,隻怕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前的阿紫就足夠他受了,如今眼看着師傅的慘狀,他還有什麼底氣留在原地,隻有逃命的份兒了。
隻是未等他投進山林之中,忽然之間感到脖子一點涼意,接着“啊呦”一聲跌倒在地,全身上下冷一陣熱一陣,由脖頸開始更是又痛又麻。
其餘弟子眼見鐘芙微微擡手,山南子便落到和丁春秋一樣的下場,他們心中不知如何畏懼,腦海中飛速轉動着想要怎麼從之後的兩人質問中活下來。
獅吼子僥幸活了下來,可仍是不敢放松,卻見鐘芙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卻又叫了兩個弟子出來。
這兩個弟子兩股戰戰,目光瞥向對方,卻仿佛生出了無限勇氣,一件一件說着對方的惡事,不多時其中一人說不出話來,可他連逃走的勇氣也沒有,隻跪在地上不停求饒。
如此這般,兩兩對峙,星宿海的弟子之中很快倒下一半,就當這群人以為自己終于逃過一劫時,鐘芙卻道:“我隻說做下惡事少的人活,可并非是兩人之中有一人能活。”
此言一出,群情失色。
她這話的意思分别是,這群星宿海的弟子之中,隻有一個人能活。
弟子之中忽然彼此叫罵:“五師兄,你比我多了一件,你先自刎吧,不要勞煩掌門動手。”
“胡說八道,我剛才忘記了,分明你還漏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