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車公園一如既往,除了突然出現在其中的吉米佩奇以外,其它的事物都與記憶中沒什麼不同。
我努力将眼睛越過靠近的吉米,看到了并不華麗,甚至顯得極為破舊的房車們抛錨在鋪滿了厚厚的塵土和碎石的平坦地面上面,看到了車輛周圍的草地被踩得稀疏而幹枯,拖車外壁斑駁,漆面剝落,鐵皮上鏽迹斑斑,時光的傷痕般早已褪色,隻等微風吹過時,發出沙沙的聲響。
我所熟悉的一切盡在咫尺,就快要将心中的加州女孩從金碧輝煌的鳥籠中放出,盡情狂歡。
當然,如果我能順利忽略吉米的話,我會這樣做的。
此情此景,我實在很難相信安德魯口中的那些:“時常有裝扮奇怪的小團體出現”之類的話。
這地方已經變成一片荒蕪,除了揮動鋤頭的安德魯以外,隻剩下一手提着油漆桶,另一隻手和我打起招呼的“詹姆斯”才有如此閑情雅緻出現在其中。
從未從我身上移開的眼睛來自吉米,他的嘴唇似乎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唇邊的煙已經燃了一大半,指間卻仍然有煙絲殘餘。
他看起來和往常一樣,一身黑色的寬大毛呢外套,底下是一件同樣黑色的條紋襯衫,脖子與手臂上套着他習慣搭配的項鍊與手鍊,猶如頹廢無序的雜亂電線懸挂在空中般,像是無力的蛛網,更像是已然錯亂的我的思緒。
吉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思考相同的問題實在太多次了,他就像一個在黑夜中路燈下寸步不離的影子般,幾乎不需要回過頭刻意尋找,隻需要略微等待,他便能在腳步之間不可忽視般出現在眼中。
相比于我因為驚訝生出的錯愕,吉米表現的仿佛相見好友般。隻喊了一句:“溚德林小姐…”後便徹底沒了聲響。
安德魯搞不懂出現在我和吉米之間奇怪的氛圍,但我卻能知道自己默不作聲,無法開口質問的原因是什麼。
曾觸碰到拍立得相紙的手指如同點燃篝火的火槍般泛出火光,如果吉米能夠在我身邊行走時靠得近一點兒,再近一點兒,說不定他就能毫不費力的讀懂曾在我腦中盤旋的那些無法見光的思想。
我本想表現的更強硬些,任性的把他稱作是“某個觀看毫無底線挖掘公衆人物過去的新聞小報的追逐者”,卻隻能挪動戴着扣子的長靴,意識模糊的跟在他與安德魯身邊,坐在裝飾溫馨的餐桌旁保持着毫無思想的緘默。
面前的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如我般沉默得過了頭,隻低着頭用濕手帕慢條斯理地擦着手上的白色油漆,仿佛那些污漬是需要被一點一點清除掉的煩惱。另一個則穿着翠綠色、帶卡通圖案的圍裙,伴着偶爾響起的古典樂,在島台前揮舞着刀鏟。
我沒心思思考這樣的音樂與穿着有多麼不附和安德魯這個“德州壯漢”,仿佛失去了性格中的幽默細胞一般,聽着他哼出的,并不在調上的旋律摻雜着略微随意的語氣,在歌曲播放間隙時回頭問道:“洛蔓貝爾,你有什麼讨厭的食物嗎?well,我必須這樣問,你知道些報紙上都稱呼你什麼嗎?我可不想因為沒讨你開心就被新聞大肆報道…”
稱呼我什麼?
Femme Fatale?
不…
出現在腦袋中的幾個包含着諷刺意味的稱呼如同被塞進錄音機中的磁帶一般随着齒輪運作轉來轉去,破舊的欄杆與凸出的草丘并不能讓我遺忘紐約,完全投入其中,卻能使我對着安德魯直白的問題微微皺起眉毛。
來回拉扯的思緒一直存在,我卻實在失去了思考的力氣,微微歎着氣,回答道:“安德魯,你這個德州男人可能不了解,加州人不會在下午兩點這個時間吃飯的。”
“可是你看起來有些營養不良。”安德魯很快速的轉過身子,用眼睛在我身上仔細打量着,最後得出結論道:“難道你們玩搖滾的人都這樣嗎?詹姆斯是,你也是…”
噢,别再說什麼詹姆斯了!
我心氣不順的想着,語氣裡也帶了些不耐煩。“安德魯,給我那把該死的鑰匙,我來這裡可不是為了那該死的牛排,我就是不想吃那些東西!你不能……”
“别理她,安德魯。”
吉米因為我的激烈反抗聲而轉變為分外柔軟般揚起嘴角,他幹嘛總是裝作一副很了解我的模樣般在其他人面前,不動聲色的拉進彼此的關系?
男人的聲音一字不漏的傳到耳中,那句話從吉米的嘴裡說出來,自然得就像是他早該這麼說。
“她不吃西芹和任何魚類,對吧?難伺候的溚德林小姐?西芹是因為味道,魚類,至于那些難搞的魚類,隻是因為心善的溚德林無法看到當它們咬着魚鈎,被甩在案闆上時奮力掙紮的模樣,對不對?”
“你别太了解我了,吉米。”
我這一次不再壓低嗓音,語氣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咬牙切齒的不悅了,可偏偏那人的态度卻始終帶着一種似笑非笑的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