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後一首需要被演奏的歌曲和旋停止,周圍像是短暫帶來溫度後緩慢融化的刺骨冰面,我感到好奇,因為融化它需要的時間是這樣的漫長,可在一切回歸平靜後,卻隻需要一瞬間的恍惚,寒冷便可以快速重新侵襲。
所以,當這一刻到來的時候,我的身體像是永遠無法浮出水面,也無法停下,找到栖息之地的某種魚類般穿梭在如同珊瑚形狀的燈光中,一邊迷失一邊憎恨,恨着為什麼龍卷風,海嘯,甚至是能将我埋在其中的地殼震動都比不上長久處于身邊的低沉寂靜喧嚣。
城市人群,燈光閃爍,一切的一切觸手可及,從安帶着稱贊與欣慰的那一句:“洛蔓,真幸運看到你的名字不會再與情婦一詞産生連接了。”,到幾乎可以被稱作有些奇怪的,來自所有為‘洛蔓貝爾’打抱不平的聲音,我能預見未來的未來就緊緊被我握在手中,哪怕我确實已經無法找到任何喘息的松懈,踏上私人飛機,到達任何曾經去過一次,或是從來沒到達過的城市,于搭建好的舞台上表現最無可挑剔的流行歌手那樣的友善态度。
這一切都恍然生出虛無感,不是因為我太過于帶入《Euphoria》裡面的悲慘女孩斯嘉麗特,所以品嘗到了愛情的苦澀,而是該死的酒精真的占據了我的全部,硬生生要令眼淚湧出眼眶,一通電話打給不知道身在何處的吉米,不論他想不想聽我的解釋,我都要開口告訴他:“好吧,我想我确實有那麼一點在乎你。”
我坐在鋼琴椅上展開長久的幻想,小小的象牙制品被按下時發出破碎的半音,但人滿為患的悉尼體育場不在乎這些,被稱作奢華的每一個構造出表演舞台的道具也同樣不在乎。
踩在地面上的發光地闆、高高矗立在背後的高清屏幕、足有三米高的,通體白色的溫蒂妮雕塑被擺在了幾步之遙外,就在那些直沖雲霄,能夠将陰沉天氣的所有烏雲都穿透的聚光燈旁邊,敞開雙手,她似乎正告訴我:“來吧,洛蔓,一切都還不遲,隻要你下定決心去做,你知道你會獲得你想要的一切。”
噢,不。
這是溫蒂妮在告訴我,還是出現在面前的傑夫,用沾染酒氣的口吻,與我額頭抵着額頭時,對我說的話?
出現在眼前的是幾乎有些刺眼的淺金發絲,如果可以,我真想将它們當作能夠阻擋傑夫伸過來手指地束縛,但最後,卻隻是和他碰碰酒杯,說道:“你懂得些什麼呢?傑夫?如果我真的愛吉米,那就好了。”
“可是你就是愛他啊,”身旁的傑夫不知道是被酒精沖昏了頭腦,還是雖然他已經栽倒在吧台上,卻還尚存一絲理智。他的頭從手臂中間微微擡起,找到我探尋的眼睛進行對視,不假思索的告訴我:“洛蔓,你就是愛吉米,不然,你為什麼要在十七歲和他結婚?你的心比你要先知道,抛開一切,你就是愛他。”
無比笃定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是傑夫在為他的朋友講話,而是他真的出現在我面前來通知我道:“你難道不知道嗎?你就是愛吉米,你就是愛他……就是愛他。”
這甚至比我一開始不願意承認的“在乎他”更加令我感到驚悚。
我想大喊,想要抓住傑夫的耳朵,将他從意識不清的神志漂浮裡拉出來,然後告訴他:“你在說什麼胡話?傑夫!?世界不能這樣對我,你當然也不能!我隻是有那麼一點在乎吉米,因為……我不想和他離婚之後把自己的财産分給他一半!你知道的,英國人都是強盜,他會毫不心軟的挖空我的保險櫃,然後……”
想要叫嚣出聲的思緒被悄然打斷,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自我抵抗些什麼。
這不是什麼世界末日前的自我取舍,更不是有着毀滅能力的怪物抓住世界上最讓我在乎的兩個事物,逼迫我進入到二選一的境界。
這隻是,有關于吉米而已。
我從沒想過他隻靠着轉身就能夠令我這樣心緒不甯,或許是因為我已經習慣了他總是輕佻,卻又足以顯露在乎的态度,所以才會忽略,他也不過隻是另一個會随時讓我心驚膽戰,生出:“我會不會失去他,失去這一切?”之類猜測的擔憂。
但我就這樣看着自己逐漸變作被寫出的斯嘉麗特,毫無反抗能力的呆坐在有着耀眼旋轉數次的霓虹燈光下面,某個巨大的失敗者一樣,将傑夫剩餘在酒杯裡的酒水倒入自己口中。
這裡就是我的安全屋。我在酒水因為高高舉起的激烈動作,搖晃散落時這樣滿意的打量起四周。
傑夫永遠都知道該怎麼樣找到合适的俱樂部,他好像有一種與世界各地的随便一個人都能迅速建立起友誼的奇妙能力,幾次握手,幾句問好,就能哄騙的俱樂部的老闆将原先定下卡座的人們果斷回絕,笑眯眯的騰出位置。
一切有着優先待遇的條件都寫在了傑夫的名下,和“洛蔓貝爾”或者“溚德林”沒有任何關系,但所有人又都在同時有着無聲的默契,心知肚明,我們兩個究竟是靠着誰的名氣走進俱樂部,躲在有着水晶吊簾的卡座後面,像是從沒接受過正統教育,分辨是非對錯的人一樣,對着那些出現在門口旁邊與保安大吵的人們發出電影反派之類的竊竊笑聲。
就像現在。
雖然傑夫早已經趴在吧台上迷迷糊糊的進入了睡眠,但我還是興緻勃勃的,像個在無數心理陰影加持成長的心理變态一樣,想要喚醒他。
“傑夫?”我湊到他的耳邊,盡量用自己的聲音穿透播放的勁爆音樂與嘈雜,但更多卻隻是伸出手臂,拍打起他的臉頰,“傑夫,醒一醒……你看,好像是定下這個卡座的人們來了。你現在沒辦法睜開眼睛了,對不對?沒關系,我會給你轉述。嗯……最先走進來的是一個棕發女孩,有點像是在倫敦巡演過後,出現在你卧室中的那個女孩。然後是,噢,接下來這個人穿着什麼奇怪的衣服?”
一頂高高的牛仔帽出現在視線中,我沒辦法看清楚那個男人的臉,隻将眼睛生硬的轉移到他貼着亮色黑鑽的外套上面,思考着那上面每一顆大小不一的紐扣究竟是怎樣突兀卻又合适的被配合到了一起。
上半身貼在傑夫背後,我倚靠着他的脊背又拿起了酒杯,想着似乎應該打電話給可可,和她溝通一下有關于這些詭異時尚的搭配,卻還沒在口袋裡找到電話之前,精準無誤的聽到了從門口處傳來的聲音。
這有些奇怪,因為俱樂部長久都被爵士樂和迪斯科樂狂歡的占據,毫無停歇的那一種方式播放起低音鼓點,無數人進入舞池時扭動身體時發出的腳步聲與肢體觸碰作為輔音,進入耳朵的明明應該是混亂的愛語或是酒杯相撞時的玻璃觸碰聲,但一切又那樣清晰可見,不知道是因為我太過熟悉那人的語氣,還是下意識想要轉過頭,避免眼神觸碰的沖動,不論怎樣,我都準确無誤的聽到了那句由含糊不清的英國口音,說出的那一句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