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回來啦?”嬌脆地童音響起,說話的是她五歲的侄女安平錦。
“姑姑!”三歲的安平緯有樣學樣,也喊了一聲。
原本正低頭說話的兄嫂齊齊擡頭望了過來,安平晞并未理會,努力定下心神沖孩子們點了點頭,走上前去向父母行禮問安。
母親氣色好了許多,父親像往常一樣,神色平和地望了她一眼,示意她落座。
幼時她常黏在母親身邊,但凡家宴都是添副碗筷與父母同坐,後來慢慢長大父親覺得不合禮數,便讓大哥把她拎下去安置在了下首。
安平晞有些感慨,緩緩後退幾步走到安平曜旁邊坐下。
對面兄嫂一桌,兩個孩子一桌,而她和安平曜一人一桌,這一對比便顯得清冷空曠。
她神色莊重地踞坐與席間,聽着父母兄嫂們話家常,隻覺得這樣溫馨的時刻遙遠而陌生。
那個神情和藹與母親談笑風生的人,就是前世毫不猶豫砍殺她的兇手。
從一刻起,她便與他徹底斷了父女情分,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此鲈魚幹須在八九月霜降的時收三尺以下的鲈魚做,烹饪之前将魚幹用水浸軟,其後瀝幹水分,将魚幹撒在盤中,取鮮綠的香菜葉切細拌勻,鲈魚肉白如霜雪,不見腥味,隻餘鮮香。就連晞兒那樣嘴刁的人,也對這道淞江鲈魚幹鲙贊不絕口。”
他們在說今晚的菜品,說到淞江鲈魚幹鲙時不由得望向了她。
“晞兒,今晚怎地一言不發?以前我和父親回來,你都可高興了。”對面安平曙神色疑惑,突然開口道。
父親和母親也覺異樣,齊齊望了過來。
安平晞忙放下筷子,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恭敬道:“逛街逛累了,有些精神不濟。”
“你何時變得如此嬌弱?”父親突然開口,虎目含威徐徐掃了過來。
安平晞緊緊捏着膝上裙褶,神容乖巧道:“回父親的話,也不全是逛街累得,實在是有些事情疲于應付,才顯得精神倦怠。”
安平嚴随口追問,她卻有心試探,遂垂眸道:“日間在茶樓偶遇太子……他、他問起婚嫁隻事,女兒實在不知如何應答,故而……故而起了沖突,這才心力交瘁……”
不等她說完,安平嚴已然打斷道:“太子雖年少,卻從無荒唐行徑,若你平日品行端正不引人誤解,他又怎會糾纏于你?幼時打打鬧鬧也就罷了,如今早已及笄,該收收性子了,還有臉怪别人?”
廳中氣氛霎時凝滞,就連小孩子都乖乖放下了碗筷。
母親眉頭緊皺,神色間頗為不滿,正欲替她抱不平,座中安平曜卻起身辯駁道:“父親,妹妹從未有過言行不端之處,還請明查。”
安平嚴冷哼道:“平日不見你吭聲,忤逆頂撞倒是來的快。”
他又轉向安平晞,語氣嚴肅道:“身為女兒家,學再多文武之道也派不上用場的。平日少動些歪心思,好好修習德言容功才是正理。若有不解之處,可以向你大嫂請教。”
底下秦氏誠惶誠恐,神情謙卑再三推辭,聲稱自己才疏學淺不敢為人師。
安平晞神色如故,意外的順從,耐心地看他們說完了,才起身恭敬道:“父親說的是,女兒受教了!”
又轉向秦氏拜了拜,道:“往後可就有勞大嫂了。”
說罷也不管他們作何反應,匆匆行禮告退。
望着安平晞離開的背影,安平嚴不覺皺眉,轉向安平夫人不滿道:“這便是你教的好女兒。”
安平夫人臉色微沉,道:“難道不是你的女兒?”
安平嚴噎了一下,忙賠笑道:“是、是、是,不說這個了,吃飯。”
安平晞一回來便直奔樓上,命桑染侍候沐浴更衣。
桑染不敢違拗,忙讓小婢去準備熱水香胰棉帕等物。
她的衣飾專門收在一間小室中,衣物按季節分别放在四個高大的金絲楠木衣櫥裡。
首飾則按用途及材質分裝在精雕細琢的木匣中,整整齊齊的碼在靠牆的黑漆嵌螺钿花蝶紋架子上。
窗前放置着一面高闊的大銅鏡,這面鏡子還是幾年前二哥送她的生辰禮物,聽說可沒少費工夫。
她默默站在那裡,看到鏡中映出一個苗條纖細的少女身形。
安平晞往前走了兩步,擡手輕撫着細膩柔滑的面頰,鏡中人膚如凝脂玉白無暇,眸清似水眉如遠山,面龐還透着幾分純澈稚氣,可眼中卻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清寒。
與眉眼彎彎平易近人的薛琬琰比起來,她的确算不得可愛。
她擡手輕輕覆住了雙眸,心想着這樣看的話應該會溫婉可親一些吧?
雖不敢下定論,但她隐約看出來父親心中有鬼。
他以前可從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數落她,而她也不會聽之任之逆來順受。
便在這時,桑染匆匆進來道:“小姐,二公子在樓下,您先去見見再沐浴更衣吧!”
她擡手揉了揉僵硬的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這才舉步走了出去。
樓梯口有一排朱紅色如意菱花窗,壁桌上的青釉弦紋瓶中插着一簇碩大繁盛的芍藥花,燭光下與朱紅窗棂相得映彰,甚為瑰麗。
安平晞走下來時瞧了一眼,吩咐道:“把花撤了吧!”
桑染微怔,下意識道:“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