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的燈籠糊白了,兩個丫鬟都身着素衣,就連安平曜的袍服都是暗淡的墨灰色。
安平晞心頭困惑,忍不住拉了拉安平曜的手,小聲問道:“怎麼我們家也要為先帝服喪?”
安平曜身形一震,張了張嘴,道:“先上車!”
“娘還好吧?我這麼久沒回來,她一定很擔心!”安平晞剛一上車就問道。
安平曜在她對面落座,皺着眉一言不發。
安平晞吸了吸鼻子,“車裡什麼味?二哥,你去上香了嗎?”
“晞兒……”安平曜擡頭望着她,神色凄哀,語氣凝重道:“娘已經走了。”
安平晞如遭雷擊,隻覺得眼前一黑,周遭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她早該想到的,偏生卻心存僥幸,像是刻意逃避般不敢往那裡想。
當日問雲昰時見他并未明言,還以為……以為一切真的不一樣了。
她渾渾噩噩下了車,擡頭隻看到白芬芬的一片,桑染和夕照侍候她披麻戴孝,東西早就備好了,就放在車廂裡。
安平晞如同踩在雲端,有一隻溫厚柔軟的手牽着她往前,她隻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跟着。
她知道旁邊的人是常年陪伴母親的杏姨。
杏姨雙眼通紅,臉腫了一圈,她一直在哭哭啼啼地說着什麼,可安平晞一句話也聽不到,耳畔隻有甕聲。
不多時便到了靈堂前,鬥大的‘奠’字挂在中堂,兩邊滿是挽聯。
供桌上擺滿了祭品,中間點着一盞長明燈,兩旁香燭高燒。
方才她在車裡聞到的,便是香燭紙錢的味道。
還未跨過門檻,就見一個披麻戴孝的年輕女人抹着淚迎了出來。
“妹妹吉人自有天相,可算好端端回來了。”秦氏一把拉過她放聲大哭,轉向靈位道:“娘,妹妹回來了,您快看一眼呐,娘……”
“哎呀少夫人,您快節哀,小心動了胎氣。若夫人泉下有知,怎會心安?”早有兩個嬷嬷趕過來扯住了秦氏,一疊聲勸慰。
秦氏一邊掙紮一邊嚎哭道:“當日聽聞妹妹出事,娘一口氣上不來,就這麼去了,我是親眼看着地……今日、今日妹妹安然歸來,我定要好生跟娘說說,讓她老人家得以安心……”
杏姨幫忙一起把秦氏勸走了,趕回來就見安平晞暈倒在靈位前,身後衣衫上洇出一片濕紅,幾名丫鬟小厮圍在旁邊束手無策,杏姨頓時驚出一聲冷汗,忙大喊道:“快去請大夫,快去找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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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晞醒來已是午夜,她正伏在自己繡榻上,傷口已重新包紮,但整個脊背還是痛到麻木。
桑染陪侍在側,正欲開口就聽安平曜道:“你去外面等着。”
他平素從不進妹妹房間,此次定是有要事相談,桑染乖乖應聲,去廊下站着了。
“晞兒!”他在榻前站定,輕喚了一聲,臉上似有淚痕。
安平晞想起身,卻被他輕輕按住了肩膀。
“娘走的時候,二哥在身邊嗎?”她澀聲問道。
安平曜搖頭,眼中滿是悲苦,“我回來晚了。”
安平晞鼻子一酸,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知道當時他應該陪着生死未蔔的她,遠在屏幽山下。
良久,她突然問道:“你與風漣先生之間,可是有什麼約定?”
安平曜沉默不語,像是沒有聽到。
她知道他從不會對她撒謊,既不否認,那就确有其事。
“二哥,”她費力地側過身,把臉轉向外側,輕輕吸了口氣,望着他道:“我比你想的還了解你,有些事不要瞞我。”
他緩緩在榻前腳凳上坐下,神色躲閃着道:“我沒瞞你什麼。”
安平晞歎了口氣,無奈道:“你若不說,我也無從得知。可是二哥,以後你就是我在世上最親也最在乎的人,若是許願有用,我會天天祈禱,求諸天神佛佑你平安美滿百歲無憂。”
安平曜胸腔震顫,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眼中滿是困惑不解。
安平晞苦笑道:“我這麼說,定是吓到你了吧?都怪我以前太任性太自私,總把别人對我的好當做理所應當。此次曆經生死,我明白了許多事,慢慢就長大了。我知道我要是死了,你一定很傷心,所以我會拼命活下去。”
安平曜眼眶微濕胸中澀痛,哽咽着道:“你、你能明白這些……真好,那天都怪哥哥晚了一步,要是、要是能早點,晞兒就不用受這麼多苦。”
“方才我看到你的傷口,恨不得拿刀在自己身上捅個窟窿。晞兒,你知道嗎?在你中毒昏迷之時,我每日都心如刀絞,有天我站在梯/子上檢視煉爐,望着那巨大的火坑,腦子裡突然迸出一個念頭,如果你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我隻有跳入那火海中把自己燒成灰燼才能不……”
安平晞一驚坐起,不禁面色煞白,緊緊抓住他的手臂駭然道:“二哥,你在說什麼?”
安平曜這才驚覺,頓時滿臉窘迫,慌忙抹了把眼淚,不好意思道:“一時失态,讓晞兒見笑了。”
安平晞依舊滿心恐懼,緊緊抓着他的胳膊道:“你絕不能做任何傷害自己的事,二哥,我在你心裡多重要,你在我心裡就多重要。我什麼事都不會瞞着你,也希望你能對我坦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