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封信,李羨意說三彌山一帶水草不豐,人煙稀少,朕每天對着周卿你的中衣思念你。
周思儀:聖人你就沒有什麼要緊的事要和臣講嗎。(臣求你不要對臣的中衣做一些奇怪的事)
第四封信,從西突厥快馬加鞭發來,隻有短短幾行:朕已經做了,并且朕打算回來後和你将這些事全都再做一遍。
周思儀:已讀不回。
最後一封信,是李羨意特地寫來的求和信,說自己千不該萬不該輕薄于周卿的中衣,他已然涕泗橫流、面色懇切地給卿卿的中衣道了歉,希望中衣的主人可以原諒他。
周思儀擔憂地望了望那信使,“關外戰場可有異動?”
信使壓低了聲音,對她道,“聖人已然完成了與胡和部落的和談,待剿滅其胞弟後,便為大梁的臣屬國——”
周思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這才松了一口氣,“聖人有虎狼之心,宏圖之謀,從前親征之時,總是以身犯難,數涉險境,這一次隻望能少動兵戈”
那信使聽了這話,為難地看了她一眼,“聖人意欲帶兵直入大漠,誘西突厥深入,再與東突厥合殲哥舒密……”
“太醫呢,快幫我叫太醫。”周思儀猛掐人中,感覺自己要直直地栽倒過去。
那信使扶着周思儀在胡交椅上坐下,蹲下身對她道,“聖人說,他比旁人更要惜命萬倍,隻因為小周大人在長安等他。”
“他從前不信鬼神輪回,但若有巫山上的神女為他祝禱,他定能大勝歸來。”
——
周思儀這幾日心神不定,每天都要在自家祠堂誦經祝禱、焚香禱告數刻才能得到心中一時的甯靜。
就連周青輔都不忘揶揄她,“你這是不做虧心事,便不怕鬼上門,怎麼是查案子查得殺人太多,怕有冤魂找你索命嗎?”
周思儀仍舊端正地跪在祠堂前的蒲團上,“要是當真有冤魂不散,第一個擔心地該是那些害得數以萬計百姓流離失家的昏君貪官,我怕什麼勞什子冤魂。”
“女兒,”這個稱呼太久沒有說出口,周青輔舔了舔自己幹澀的唇瓣,“你看看祠堂外我們家所寫的家訓,是什麼?”
“靖節貞士,俯仰無愧先賢。
仁義加身,進退不懼日月。”
“阿爺,我從來沒有忘過這些話,将祖宗家訓抛之于腦後的人——隻有你。”
周青輔嗤笑一聲,雙臂展開,對着周思儀吼道,“周文緻,你以為你是什麼,這聳立莊肅的祠堂,每一磚一瓦都是用我的銀子修的——”
“我為列祖列宗奉香火,我為列祖列宗造神龛,我讓我的母親祖母诰命加身,我讓我的父親祖父累進官爵,我改換門庭、顯祖榮宗,”周青輔将祠堂前的香火又添了一注,“祖宗如何會怪罪我違背祖訓?我們家往後門祚不興,祖宗也隻會怪你這個不肖女!”
周青輔揪起周思儀腰間的魚袋,“就連周文緻你的官位,也是因為你攘權奪勢、蠅營狗苟的阿爺蔭官給蔭來的!”
周思儀将腰間的魚袋取下,放在周青輔手中,目光澄澈地看着周青輔,“哪吒割肉還母、剔骨還父,我是凡人,貪戀紅塵,隻能将這阿爺給予我的官位還給阿爺。”
周青輔長歎一口氣,蹲下身将魚袋重新寄回在周思儀的革帶上,如同小時候哄她喝藥一般乖了乖周思儀額頂的碎發,“文緻,我們是一家人啊,就這麼糊糊弄弄地過一輩子不好嗎,非要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嗎?你讀了那麼多年的聖賢書,從來沒有孩子将槍頭對準父親的道理。”
“是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聖賢書教天下讀書人,如何做一個賢臣、做一個孝子,”周思儀目光灼熱地盯着那祠堂中寫着祖宗家訓的牌匾,“可是聖賢書從來沒有告訴我,要是朝堂上的是昏君,祠堂裡的是愚父,臣子和孩子究竟該如何自處?”
“難道隻有弑君、弑父一條路嗎?”
周青輔呆愣地看着周思儀,此時此刻,周思儀單薄的身影被斜陽拉得颀長。
這是讓他驕傲與怨怒并存的女兒,旁人說他的孩子是崇文館榜首,文采飛揚,隻有他怨怼于女兒的書生意氣。
旁人說他的孩子诤谏如流,數犯龍鱗,是大梁朝堂中的中流砥柱,隻有他怨怼于孩子的從不肯低頭保全己身。
旁人說他的孩子俊秀非常,爬上龍床,不日便要青雲,隻有他痛恨自己眼睜睜地看着女兒被上峰調戲,卻無可奈何。
今天,他眼中迂腐執着、除了會讀書在政績上一無建樹的女兒和他說,她要弑君弑父。
周青輔猶豫了片刻,竟不知怎麼回答,“文緻……”
周思儀垂下頭,牌匾之前,香燭搖曳,光影流轉,她的神情全都被遮下,“阿爺,我不過是個酸腐懦弱的書生,怎麼幹得出弑君弑父這樣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