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山野孩童直白得一誇,花春盎心中美滋滋的,骨子裡一點自謙的涵養,被壓不下的嘴角擠兌得無邊無際。
“是嘛?”
花春盎含着笑含糊說了二字,招了招手,招呼着男孩進了馬車裡。
“是嘞,是嘞,可不就是這樣嘛?”男孩高興得跟着鑽了進去。
進去前,自覺得将鞋子上沾的泥全給拍掉了。
剛進了車廂,男孩就驚歎得摸着車廂壁,贊不絕口:
“這馬車可真氣派啊,外頭看着氣派,裡頭看着更氣派!又大又貴氣,比我家的屋子都要好!我們村的田侯,整日叫人擡着他那頂又小又舊的轎子在村裡顯擺,跟小娘子您的馬車一比,簡直像是您的馬車拉出來的呢!”
花春盎被逗笑了。
話糙理不糙。
皇城裡的平頭百姓,不說這樣粗俗下三濫的話。
偶爾聽來,甚是有趣。
男孩的眼睛複又盯着上等紫檀木制成的茶幾上的精緻點心盒看,不住得咽口水:“小娘子,你們是都城裡來的吧?”
“嗯呐。”花春盎往嘴裡丢了塊點心。
男孩誇張得一拍手:“我就說嘛,您長得跟天上的女神仙似的,土裡泥裡,可養不出您這樣好看的人!”
馬屁拍歸拍,眼神卻直勾勾地盯着點心:
“小娘子,您這吃的是哪家的糕點呀?竟是壓出了花的形狀,我在山裡,都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花呢!看着就香甜可口。等我多打幾隻兔子,背去都城裡賣了,也去買上一塊來嘗嘗!”
花春盎再度被這男孩的淺薄無知逗笑了,大方得将點心盒推到了男孩的面前:“喏,剩下的全給你吃吧。”
并指着食盒裡的同款點心解釋道:“這是海棠酥,雕的是海棠花,不是模具壓出來的,請的是江南的廚娘雕出來的,外邊食肆裡買不到。”
男孩兩隻手齊上陣,同時抓住七塊點心往嘴裡塞去,嘴巴鼓得像《山海經》裡的猩猩似的,邊嚼邊往下掉碎渣子。
忙又用雙手兜住,等咽下了嘴裡的,再一把将碎渣捧進嘴裡。
等三下五除二将食盒裡的點心全吃完了,激動得雙手合十高聲念叨着:“哎喲,大祭司保佑,南邊的稀罕貨,竟竟竟是叫我給吃到了!”
花春盎于是又賞了他點稀罕的吃食。
馬屁不要錢似的往下砸,等到肚子脹得像顆皮球,男孩轉而又沮喪地說道:
“小娘子你不知,我家中貧困,家中又無半畝農田,全家七口人,靠着山腰上開墾出的一小片荒地,稀稀拉拉得種些糧食吃,平日裡,主要靠着打獵勉強糊口。
今兒個我在外溜達了一日,野兔不曾追到,眼瞅着天黑了,也無處尋點野菜回去,兩手空空得回家的話,定會被以為偷懶去了,是會被我爹打的!”
花春盎蹙眉,見他着實可憐,剛要再賞點玩意兒,隻聽外頭傳來大型猛禽的尖嘯聲。
鷹?
這一座小山包竟也有鷹?
花春盎對喜生活在廣袤平原與險峻山地的鷹極為熟悉,不由掀簾出去。
男孩連忙追上,迫不及待續上剛才的話題:
“小娘子,你們車子上,裝的全是好東西吧?大祭司保佑,您行行好,發發善心,指縫裡漏點錢财下來,賞我點碎銀子,就能讓我免去這頓肉.棍了!”
結果着急忙慌的一段話尚未說完,猝然間天上猶如金石相撞的嘭聲響起,随後盤旋于長空中的雄鷹,慘叫一聲後,直挺挺得墜下,好巧不巧,竟是不偏不倚得朝男孩墜來!
數十斤重的雄鷹,借了高空的勢,砸下來時足有數百公斤!
男孩雙目瞪圓,眼瞅着将跟他上半身一般大的雄鷹抱了滿懷,胸廓必得被壓塌碾碎,碎骨刺入内髒而亡,隻聽淩冽的破空聲傳來,長長的馬鞭揮舞而來,卷住他的脖子,将他重重往後一拉!
馬鞭繃直的瞬間,勒得呼吸斷絕,男孩的小臉瞬間脹成了豬肝色,随後重重滾落至馬車下,滾了十數米後,幾廂緩沖,雄鷹撞擊至胸腔的力道驟減!
花春盎被風勢連累,飛出了馬車,幸而半邊身子才懸了空,就被謝恒撈了回來。
男孩胸骨沒被壓斷,五髒六腑卻攪作了一團,重新吸入潮濕冰涼的空氣的瞬間,嗆咳不止,眼淚鼻涕橫飛,将前一會兒狂塞入腹的精緻吃食,盡數吐了個幹淨,差點沒将整顆胃吐出!
一睜眼,隻見一把短匕首正中雄鷹的頭部,刺瞎了一隻鷹眼,并将整個頭部貫穿!
顯然這便是緻鷹隼死亡的緻命傷!
淋漓的鮮血滴落在他的臉上與口中,鮮紅的色澤與濃烈的血腥味,激得他最後一點膽識潰不成軍!
謝恒勒停了馬車。
千裡駿馬的前蹄高高擡起,擦着男孩的臉落地。
謝恒:“拿回家交差。”
氣息平靜,仿佛一匕首擊斃長鷹的不是他,從閻王殿前搶回一條小命的也不是他。
差點死透的男孩,待緩過了一口氣,哪還管什麼交差不交差的,什麼都不要了,一溜煙竄沒影了。
跑得比兔子還快,哪還見半點瘸腿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