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春盎被橫放在馬背上,梳得複雜漂亮的發髻,從歪雜的枝桠中鑽過,已是淩亂不堪。
劇烈的颠簸從小腹蔓延至四肢百骸,全身幾乎要散架了。
但整個人依舊呆若木雞,明顯尚未從死鷹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恍惚之中,一聽到“大祭司”三個字,眼睛就亮了。
大腦尚不清醒,回答已是脫口而出:
“那是自然!大祭司帶我去看過黎母山上比半邊天還大的月亮,帶我去看過海的盡頭高大巍峨的冰川,還帶我去看過滾熱得能将人瞬間融化的火山……
大祭司會帶我去很多好玩的地方,帶我吃很多好吃的東西。有一年上元節,我爹罰我在太師椅上罰站,我用長命鎖跟大祭司告狀,大祭司就偷偷帶我出門看燈會了。
螢提燈便是那次買的,等到夜半時分,燈會上的攤販與玩客都散得差不多了,大祭司才帶我回去,我爹吹胡子瞪眼的,也不敢罵我嘻嘻……”
回憶很多,來不及一一展現,下巴就被謝恒重重一擡,上下牙床迅速閉合的瞬間,一塊尾部燃着火的燒火棍,打着旋擦着花春盎的面部飛過,飄着的一绺鬓發,一下被火焰的舌頭燎沒了,幸免的根部也焦黑難聞。
刺鼻的焦味,将混亂中的回憶無情打斷,花春盎的腦子瞬間清醒。
在橫飛的武器中,她憤怒得爬站起,結果剛剛站起,就被颠簸得雙腿一軟,半跪在謝恒的胸膛上,雙手環住他的脖子,這才勉強維持住了平衡。
颠來倒去得混亂了氣息,讓盛起的怒火直沖天靈蓋:
“丫的,他們拿東西砸我!搶我的東西還敢殺人!總共才二十幾人,竟是如此嚣張!郎君~~~我們快掉頭回去,殺得他們片甲不留!”
謝恒默默側頭,被少女嬌軟的身子遮擋住的雙眼,好歹鑽出了一隻,用以直視前方。
少女身上散發着淡雅而好聞的香味,似花香中混着點果香,不知是抹了香露,還是少女天然帶的體香。
少女的衣袂貼着他的鼻子,香味自然而然得鑽入他的肺腑之中。
竟似化作一根羽毛,瘙得五髒六腑癢癢的。
謝恒鬼使神差得深深吸了兩下,心下不恥,耳尖通紅,卻又覺得奇經八脈似堵着石頭般不暢快,情緒複雜惹得心神蕩漾,于是乎自行封閉了嗅覺。
盛怒的花春盎不見回應,拍了拍謝恒的肩膀催促道:“郎君~~~你怎麼還不行動?你不是答應過我要護我周全的?”
謝恒揣着兩隻紅耳朵,冷淡道:“你已在這。”
“???”盛怒之下,花春盎聽着這明明白白的四字有些發懵,“區區幾個不成氣候的賊匪,你難道還不能收拾嗎?”
謝恒冷哼一聲:“不能。”
???
不知緣何,花春盎總覺得謝恒好像生氣了,于是将緊貼着他的身子,稍稍往後退了點,然後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臉端詳。
“……”
謝恒被盯得耳尖發燙,對方又是不盯出個所以然不罷休的架勢,怕被發現了耳尖的異樣,隻能回道:“此二十人僅是賊匪的先鋒隊,見我們毫無招架之力奔逃,數息之内,剩餘的賊匪就會傾巢出動。”
此話剛出,四面八方果真湧出了一批又一批的賊匪:
“殺啊!!!”
“兄弟們給我追!!!咱們後半生的榮華富貴,全在這兩人身上了!!!”
“别讓他們跑了!!!”
……
花春盎擡頭一看,驚呼道:“郎君,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林子裡真的追出了好多的賊匪!”
一支又一支的火把被舉起,昏暗的山林,瞬間亮如白晝。
人頭攢動,猶如百鬼夜行。
花春盎伸出食指,這一回,卻再也數不清楚了。
結果,越數越感覺不對勁,人怎麼好像越來越多了?以為被亮堂的火光晃暈了,雙手用力揉搓了兩下眼睛,這才驚覺,山裡的賊匪比之剛才又翻倍了!
花春盎驚呼:“完了,又來了一大波的賊匪!比前幾波加起來的還要多!”
回頭看向前方。
松了一口氣。
沒人。
心瞬間又提起!
前方的路怎麼被堵死了?!
隻見前方狹窄的土路上,橫七豎八地歪倒着幾十棵樹,再以或大或小的石頭撐着,疊起來比三層屋子還要高,斷口新鮮,樹葉清脆,顯然是賊匪們專門砍伐侯在此處的。
大抵真的被火光晃暈了,在三堵人牆與一堵物牆的包抄下,花春盎七上八下的心忽然靜如止水了,語氣平緩地提醒道:
“郎君~~~前邊的路被巨木跟亂石攔住了。”
“我知道。”謝恒直視着前方,語氣同樣平緩。
!!!
她是在跟他陳訴這件事嗎?她是讓他立即、立刻、馬上停下!
花春盎的内心波瀾壯闊,表面風平浪靜:“我們現在沖撞過去,可能會被撞死。”
謝恒:“我知道。”
于是乎,在内心與表面巨大的分歧中,花春盎選擇在被撞死前,拉上幾個墊背的。
死都要死了,拉幾個算幾個!
“郎君~~~抱住我!”
一語畢,也不管謝恒應沒應,花春盎蹭得一下在馬背上重新站起,雙手起一古老複雜的手勢,竟是憑空拉出了一把帶箭的長弓!
弓長四尺,豎立起來,直逼花春盎的身高。
古老的長弓雕滿了神秘的符文,在亮如白晝的光亮中,不掩其古樸溫潤以及與生俱來的尊貴。
甫一松弦,箭矢飛出,打中一窮追不舍的賊匪後,鋒利的箭矢并未将其打穿,反而化作一片手掌大小的紙人,貼在他左腳上,然後炸開了。
威力不大,正好将他左腳炸出一拳頭大小的洞。被射中的賊匪瞬間倒地,捂着鮮血直流的洞口,鬼哭狼嚎。
而後箭矢散盡,化作黃紙碎片,飄散了一地。
一箭又一箭飛出,大多射在地面上,有些運氣好的擦着賊匪的皮肉而過,少數正中賊匪軀幹四肢與頭部,頓時,山林裡碎黃紙亂飛。
駿馬飛馳,花春盎的小腳被謝恒單手環住,穩穩地立于馬背上。
賊匪們先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怪異武器吓得減慢了追擊的速度,武器也不再丢擲了,隻牢牢拿在手裡防身。
賊匪頭子匆忙躲避之下,最先發現了端倪:
“吓唬人的花架子!兄弟們不要怕,全給老子沖!炸不死人的玩意,這妮子準頭還不行!全都不要怕,沖啊!!!”
結果才剛發号完施令,腦袋就被一塊石頭砸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