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匪頭子吃痛得捂住了腦袋,怒罵道:“哪個瞎眼的小奴才打的我?!”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道聲音闖出:“老大對不住,手滑砸錯人了!”
聲音沉沒于喧嚣之中,叫人辨不得方向。
不一會兒,疾行的人群中,又有好些人誤傷了自己人,哀嚎與怒罵聲響徹一片,賊匪們竟是也不追人了,各個派别站至了一處,撸袖子鬥毆打起了群架,隊伍瞬間潰不成軍。
賊匪頭子氣得當即踢翻了三人:“内讧什麼?追人要緊!沒娘養的鼈孫們,全都給我緊着追人去!!!”
花春盎一看,頓時樂了,弓弦拉得更加勤快了:“哈哈哈,他們自己人先打起來了,我給他們再添把火!”
賊匪主動聚在一處,花春盎的準頭直線上升,一射一個準,于是拉得越發起勁。
在弓弦繃響與箭矢破空聲中,謝恒回頭望了一眼:“你這武器消耗的是紙人肉身?”
“郎君好眼力!”
花春盎脆生生得笑了聲,在精神緊繃的戰鬥中,憑空生出了幾分女将軍的氣勢:
“這是大祭司送我的寶貝,上古最強壯的部族制造出的弓!以獬豸硬如磐石的骨架為材料,弓驸包軟木,兩側包鹿皮,弓胎鑲桦木,再輔以牛角雕飾,弓勁百鈞。
在地底埋葬萬萬年,甫一出世,風化消散,大祭司及時将其精魂融入我的紙身中,煉出與紙身一體的武器,随時取用。”
“郎君~~~這一回,讓我保護你!”
再一次拉弦,連架了三支箭。
甫一出手,三箭齊發,勢如破竹得朝着打作了一團的賊匪沖去。
穿行之間,振聾發聩,竟是震得耳膜劇痛,似要穿雲裂石。
“好厲害!”
花春盎驚喜得自誇出聲,卻轉瞬頭痛欲裂,破竹之聲逼近,聲音卻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根本無法确定具體方位!
瀕死的直覺讓她頓悟,這哪是她射出的箭的威力?這道暗箭,分明是有人對準她射來的!
可是,人在哪裡,箭又在哪裡?
花春盎越是想找尋到暗箭,越是覺得眼前皆是箭矢,轉瞬之間,她竟是被密密麻麻的呈圍攏之狀朝她射來的箭矢包圍了!
眼睛裡擠滿了箭尖。
身體像是被定住一般,難以挪動分毫。
“東南偏東一矩度。”
謝恒冷不丁的一句點撥,讓她猛得側頭,所有箭矢消失,獨留一支黑得發亮的箭矢正對着她射來!
近在咫尺,毫無招架之力!
花春盎身體一軟,朝後僵直地跌去,泛着冷光的箭矢卻仿佛有靈智般,依舊直逼她眉心而來,瞳孔如麥芒般緊縮,轉瞬間箭矢距她隻剩一指的距離,眼底隻餘一緻命的黑點!
禍不單行,駿馬距離比肩三層樓高的障礙物隻剩不到十米的距離!
“先生隻教了你這一招保命的功夫嗎?”
謝恒猛得一拽缰繩,千裡駿馬仰天嘶鳴一聲,高高得揚起前蹄,後蹄借力,三次借虛力踩中空氣,前後蹄繃成近乎一條直線,分毫不差得擦着障礙物最上層随風正搖擺的枝桠而過。
高空之上,花春盎被箭矢追着跌落,瀕死之際,仿佛聽到皮肉被刺穿,顱骨開裂的聲音。
腦袋一片空白,卻獨獨闖進了謝恒近乎嘲諷的問話,緊縮的瞳孔在被可怕的箭尖占據的縫隙裡,與謝恒俯身撲來的雙眼對視上,近乎魔怔得回了句:“是啊。”
謝恒一征,手上力量稍一松,剛剛抓住的箭尾從他的掌心中溜走!
眼瞅着箭尖與花春盎的眉心幾乎相貼,謝恒猛得又一前傾,一隻手牢牢得抓住箭尖,掌心瞬間被刺穿,鮮血直流,血珠四散而飛,另一隻手趁着騰出的這一間隙,抓住一滴血珠點在花春盎的眉心之上。
“啊!”
花春盎驚叫一聲。
鮮血如蛛網一般瞬間蔓延至整張臉,及至全身,而後如同變戲法般,鮮活靈動的一個人,瞬間縮水扁塌成一張堪堪手掌大小的紙紮人。
衣裙花花綠綠的,眉眼由朱砂畫就,眼睛一大一小,眉毛一高一低,五官勉強齊整,兩頰的腮紅又大又圓,滑稽可笑。
肉身縮小,鋒利的箭矢穿破謝恒的掌心,并刺破虛空,以雷霆之勢,整根沒入地底,瞬間化作一團血霧消失不見。
于此同時,謝恒瞅着這潦草的紙紮人沒忍住輕笑出聲,動作卻幹脆利落,将紙紮人撈進了長袖之中。
而後駿馬至高空中摔下,臨近地面時,謝恒借勢往旁邊滾了數圈方才停住。
重重的“嘭”聲響起,地上被砸出了一個大坑,塵土飛濺,駿馬摔斷了腿,凄慘得哀嚎着,再難站起。
一切的紛争被隔絕在障礙物的另一面。
謝恒将剩餘的一點金瘡藥全部倒進傷口,再撕下道袍的又一角,将被箭矢穿出一個洞,正汩汩流着鮮血的手掌,上下用力纏裹了幾圈,再打了個死結。
剛撿起被摔至一旁,又死了一遭的死鷹,就覺得手臂一痛,随之軟軟糯糯的聲音從袖中傳出:“假道士,你折我幹嘛?我的腰都快被你折斷了!”
險境過去,變成了紙紮人的混世魔王,在袖中被撞得七葷八素的,渾身酸痛不已,既委屈又惱怒,幹脆發起了脾氣。
身軀變小了,聲音也細如蚊吶了,從脆蘋果變成了脆瓜子。
被打了個對折的花春盎,費力得伸展開紙身,報複得在謝恒的手臂上,留下一串自以為用了全力但其實不痛不癢的牙印後,待要跳出長袖,恢複人身,謝恒的另一隻手卻伸入袖中,将她輕輕捏住,并嗤笑道:
“先等等,我帶你去抓黃雀。”
掏出《道門真經》迅速翻閱了兩頁後,謝恒解下腰間挂着的葫蘆,倒了點朱砂在指腹,隔着道袍在大腿位置畫了一道疾行咒,而後飛速朝林中奔去。
紙紮人狀的花春盎,在袖中再一次被上下左右得颠着,聽了謝恒不明所以的一句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個時候了,還抓什麼黃雀啊假道士!你快帶我殺将回去,我送你的聘禮可全在裡頭了!”
疾行中,謝恒不疾不徐地答道:“花丞相會替我收着的。”
“我爹?我爹何時來了?”花春盎的紙手紙腳終于齊齊揪住了一小片的袖子,像隻癞.ha.蟆一樣趴在一角,不再毫無方向得胡亂撞後,腦袋總算清明了些,驚訝道,“難不成,剛才新來的那一波攪局的賊匪,是我爹派來的人假扮的?我爹竟是派人暗中護送我們了?”
謝恒邊跑邊答:“兩人獨行,帶着十幾車的金銀珠寶,是塊行走的大肥肉。是人是鬼,但凡遇見,都會想來咬上一口。遠離皇城的地界,賊匪橫行,至多不超過三日,财寶就該遭難了。”
不過就是臨行前,花春盎不知人間疾苦,不聽勸誡,非要在遠離了富貴繁華的地界,帶上十幾車的金銀珠寶,以免路上吃苦受窮,愛女心切的花丞相,隻能面上應允了,暗中則派了人手偷偷跟來,在賊匪的“熱心”幫助下,順理成章得将數量龐大的财寶接應回家罷了。
臨了贊道:“花丞相料事如神。”
花春盎總算聽明白了,催促道:“别拍馬屁了郎君,既是我爹派來的人,你又跑去何處?快帶我回去呀!咱們把十幾車的金銀珠寶折兌成銀票,不就能掩人耳目了?”
拍老丈人馬屁并不打算揭老丈人老底的謝恒:“……懷璧其罪,且順意了花丞相的拳拳之心,随我窮遊去吧。”
遙遠的地平線上,蟾宮墜落,金烏升起,不知不覺間,天空開始泛起了魚肚白。
鬧騰了一夜的山林再度歸于平靜,晝伏夜出的動物們,紛紛回了熟悉安穩的洞穴。
山中霧氣漸起,朝露未消,渺無人煙的山道裡,隻有一名道士打扮的人,在其中奔走。
速度快出了殘影,不知所謂者,怕是要以為偶遇了隐居深山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