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衍易依舊站在屏風後面,這面屏風高一文,寬八尺,底邊落地。
隻要不是事先知道這裡有人,很難會注意到沈衍易若隐若現的身影。
他靜靜的站在屏風後面,并沒有刻意隐藏,指腹撫過金粉畫成的鳳凰尾巴,偶爾走動也會發出聲音。
輕微的響動落在慕靖安的耳中,太子慕景煥隻顧着憤怒,還沒有聽到。
“三弟。”慕景煥主動開口。
慕靖安不緊不慢的起身,動作維持在慕景煥深覺被怠慢,又不值得發火的速度。
慕靖安行禮:“見過太子。”語氣也是說不出的散漫。
慕景煥簡直要氣笑了,不客氣的嗆到:“大雨天,你府中侍從接太子的駕也不知備傘,方才孤還在為三弟生氣,如今見了三弟,才知阖府上下都欠缺規矩。”
“我甯王府何時接過太子大駕?”慕靖安仍然似笑非笑:“侍從不懂也無可厚非,倒是太子殿下,有何要事勞煩殿下雨天出門,随行伺候的都沒有。”
說起此事慕景煥便來了氣,他是剛得皇上赦免回了東宮,回到自己一畝三分地自然要小酌幾杯慶祝。
席間聽聞甯王府深夜請太醫,隻說有人落水,卻不說是誰。
慕景煥哪裡能忍,當即要宣當日登甯王府的太醫來見,徐丹台知道當朝三位皇子間有些龃龉,稱病推脫了。
慕景煥還沒死心,席間陪酒者格調也不高,陰陽怪氣的說:不能言明的還能有什麼人,自然是美人。
當年慕靖安就是在美人這上頭掉進了他挖的坑,鬧得兩方都難看。慕靖安因脾氣太倔,不顧勸阻一心要讨公道,傷了皇室顔面被皇上一氣之下丢到了軍營裡吃苦。
而慕景煥因為有皇上的袒護沒被責罰,但也被皇上冷落了好一陣子。
慕景煥因此記恨慕靖安,完全不覺得自己自食惡果。今日聽到點風聲,即刻就來了,一個人在烏雲密布的風中騎馬狂奔,護衛都被甩在身後。
“三弟。”慕景煥想起來意,忽然一笑,就近挑了把椅子坐下:“你回京後隻去見過父皇一次,還是因公事不得不去。孤這個做兄長的還是老遠看見你一面。”
慕靖安也坐下,依舊窩在他的軟榻上:“原來太子殿下想我想的睡不着,才冒雨親自登門。”
“生分。”慕景煥翹起二郎腿:“你與孤是親兄弟,你也并非出生便掄槍戟,當時書念的也用功,合該記着兄友弟恭,兄弟和睦,才不辜負你的老師,不辜負父皇。”
慕靖安無所謂的端起茶杯喝茶,“太子殿下記着兄友弟恭和兄弟和睦,我甚感欣慰。”
慕景煥的面子已經挂不住了,索性直白道:“三弟,你不去中宮拜見母後,也不來東宮見孤這個兄長,究竟是何方神聖賜福,還是哪路小妖精牽絆了你?”
“甯王府内宅有幾隻妖精,太子殿下不是心明鏡似的?”慕靖安嗤笑一聲:“我在外流血,你們将我家改成盤絲洞了。”
慕景煥喝了點馬尿得意忘形,噗嗤一聲笑出來:“三弟,你冤枉為兄了。”
“我聽不懂了,我既無怪罪,你哪裡有冤?平白給了我好大罪過。”慕靖安将茶杯放下,逗弄似的看着臉頰醉紅的慕景煥。
雖是親兄弟,但三個皇子中獨屬慕靖安最英俊,臉型眉眼甚至脾氣都是當今皇上的影子。
至于太子慕景煥和二皇子慕睿聰,也都各有像皇帝的地方,但都不如慕靖安精神俊朗。
慕景煥的臉型更像他生母皇後,相對柔和,眼尾上挑,嘴唇極薄,有些刻薄的面相,甚至邵英池暗地裡說他奸臣相。
有一瞬間慕景煥在慕靖安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色,簡直就是他父皇在不虞的睨着他。
慕景煥拍了拍額頭給自己醒腦子,“三弟,都是男人,我猜到你府上有美人,你将美人帶出來,我遠遠瞧一眼,即便是天仙,我也絕不染指。”
慕靖安仗着慕景煥喝酒了不清醒,冷笑一聲對他說:“你不配。”
慕景煥一怔,兄弟兩人陰陽怪氣互相嘲諷還算勉強維持表面和諧,這句“你不配”說出口就大不相同了。
萬幸慕景煥今日喝的多,自己說服自己,把這句冒犯意味十足的話理解成了正常範疇的挑釁。
他眼神落在屏風上,浴火鳳凰繡制的并不明亮,至少沒有火焰旺盛的灼燒感,鳳凰尾翼與火苗相連的部分大片灰突突的陰影。
他說:“再傾國傾城也不過是個玩意兒,東宮有名分沒名分的,三弟瞧上哪一個同孤說,放着也是沒意思。”
屏風上的陰影動了動,慕景煥覺得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
慕靖安冷冷睨他一眼:“王府内院有個李王姬,你順道帶回去,正好湊一對飛燕合德。”
提起了不愉快的陳年舊事,慕景煥也裝不下去了,幾年不見三弟從十五六歲的小小少年,長成了威嚴陰鸷的男人,慕景煥心中難免與他較勁。
最後冷哼一聲,雙方不歡而散。
慕景煥駕馬而來,吹了風淋了雨,受了窩囊氣後落湯雞似的回去了。
慕靖安走到屏風前面,與沈衍易似見非見,模糊的望着彼此。
然後慕靖安輕輕一推,屏風推倒了一邊,兩人都清晰起來。
他這才發現是自己自作多情,沈衍易沒有在看着他,而是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