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拆嗎?”
“等下……”
粗啞聲起,劉原當即停手。
比應抒弘更先反應的是移舟。
她先是扯過一旁空着的紙張,預備将上頭的公文抄錄一份下來,還沒落筆,應抒弘便走了過來。
他看過白日那幾份驗屍格錄。什麼都好,唯獨這字,錯的也太多了。
“我來寫。”
“好……”
“往後,每日臨三十張字。”
“臨……字?三十張?”
移舟痛苦反問,她都工作多少年了,還在千年前做作業呢!
“姑娘口齒伶俐,就是這字鈍鈍的。”就連是劉原也樂了,“我受累,替大人監督。”
應抒弘落筆快,隻掃一眼,幾乎就将上頭的文書一一重現。
其中模糊之處,也打了标志——
移舟撇嘴無聲一笑:終于也有他擺不平的事。誰知,應抒弘隻是稍一停頓,下面的句子寫完便極快補了上去。
聯系上下文?
奈何她身量矮小,才一踮腳,便被捉了正着。
劉原以為她驚訝大人過目不忘的本事,好心介紹了一把,“我們應大人可是文試的狀元,三元及第。古往今來,也沒幾個。過目不忘,隻是最尋常之處。”
移舟不鹹不淡應聲,也沒多言,等人抄錄完,請他親自揭了上面那層紙。
底下封印的,是一張油紙,不怕水浸,也不知是用什麼寫上去。字體娟秀小巧,密密麻麻記着的,仿佛是石台縣舊賬。
應抒弘側身,借着燭火的光亮,還是眯了眯眼睛,“元康八年,時年暴雨,朝廷撥款二萬兩,修築堤壩。然,分文未用。反向百姓征五千兩。又以縣衙之名,借五千兩。”
這便解釋了,為何縣衙老是往外舉債。
縣衙的銀子,又花到哪裡去了呢?自然是石台縣最大的銷金窟——醉香樓。
劉原是急性子,當即罵道:“在京城,就是去找個花魁吃酒,也用不了五千貫。他倒是十分會享受,光是去了那兒,就用了八萬兩。這八萬兩,是能給他生十萬八萬個兒子不成?”
這份密報,和踟蹰不前的白骨案,接上了。
“将從前賬目都拿來,重算一回,再查醉香樓。”應抒弘道。
劉原自是應下,隻是移舟還站着不動。她過來,是想再問問移家的案子。誰知正好聽到他們在說話,便在外頭聽了會兒。劉原越說越沒譜,幹脆吓一吓人,免得日後還因此事懷疑她的來源。
移舟要說的事,也不必避諱劉原。“我想,把我爹挖出來,看看。”
“噗……”劉原才拿了卷宗,正要轉身,又聽得這樣的話,腳下一軟。瞧瞧,這是尋常閨女能說出的話麼?
移舟等着大老爺松口。開棺驗屍,沒青天大老爺點頭,她光有驗屍的技術,也不頂用。
“村長說是我看到了他行兇,所以連我也一起殺了。可我忘了些事,不大清楚鄉民說的是不是真的。驗一驗,更踏實。”
劉原:“……”誰家閨女是這樣踏實的?
沒想到,應抒弘點頭答允。“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吧。”
說罷,連賬目也不看了,夜黑風高,正适合挖墳驗屍。
*
石頭縣,有宵禁。要說如何能不驚動城門守衛出去,自然是有門路的。
在城南這兒的土牆,暴雨後塌了一塊,一直也沒修繕,像個大狗洞,什麼貓貓狗狗馬馬,都從這兒走。
人可以彎腰過,但馬不能,哄着兩匹寶馬鑽洞,三人總算是安全出了城。
移舟沒馬,但架不住劉原有。由他帶着,一路往西山奔去。他們一路疾馳,直到官道盡絕,上山的小路,都得靠着雙腳,腿着上去。
西山陰氣重,在濃濃夜色下,像是一張鋪開的大網,就等着他們送上門來吸一吸陽氣。
沒了胡老漢,被吓到的反而是劉原。
原以為帶着移舟是累贅,沒想到是她嫌棄别人。
“啊——”
“……”
“啊——”
“啧……”
被道旁伸展出來的蘆葦一碰,劉原數次驚叫。
“大人要叫,能不能壓低聲?”
他這樣神經兮兮,移舟也難受,誰知她一開口,劉原更害怕。看樹影搖晃,更怕她突然變成厲鬼撲上來。
“要不,你走前面?”劉原一把将人推在前面。
“大人……”
“姑奶奶,算我求你了,要不咱都别開口,您也别回頭?”
“……”
移舟也不知在前兩日在杏花村威風凜凜的人,怎麼就突然變成了這樣。
再轉頭去看身旁默不作聲的應抒弘,仿佛提出半夜挖墳的人,不是他一樣。要是她也跟劉原一驚一乍的,這麼一個沒聲響的大活人走在身邊,心裡犯怵。
到了地方,西山墓園還是前兩日的樣子。
一堆歪七扭八的墓碑,以及一些連墓碑都沒有的小墳包。
要找移老五的墓,也簡單。
上回已經找過了一回,就照着無墓碑的找——
找不到了!
“嘿,這墳包,還長腿了?怎麼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