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山路後,罕見有一大片平坦的土地。一條河自中間穿過,蜿蜒曲折。
移舟在馬上看過去的時候,不由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震撼。近日一直在臨摹字帖,她感歎道:“這河,倒很像一個字。”
同行而來的,除了衙門裡的衙役,劉原和縣太爺也來了。
劉原緊跟着道:“我和小周是一樣的想法,這不就是草書的‘命’麼?我在學堂跟着師傅練,也沒這好看。”
移舟默默點頭。别說是二十張大字了,縣太爺就是加到二百張,她寫一輩子也不及眼前景象。
或是心有所感,應抒弘也朝她這邊看了過來,移舟難得心虛撇開頭去。不過,應抒弘沒提寫字的事,隻是問了葛大郎:“那位去世的兄弟,是回去幫忙插秧的?”
葛大郎點點頭,再指着那河解釋:“他家的田,也在這兒,不過我也沒去看過,就聽他說過,家裡水田離河道遠一些,得回去搭把手,不然一年的收成怕是毀了。”
移舟若有所思,應抒弘也沒說什麼,繼續讓葛大郎帶路進村。
谷雨剛過,道旁的樹上也停着不少布谷鳥。劉原對這些花鳥沒太大興趣,他們來的時辰早,這玩意兒再布谷布谷叫着,還挺瘆得慌。
應抒弘難得先開了口,“嗚鸠拂其羽,便是提醒人們該播種了。等會兒問問每個案子的時間,是不是都在布谷前後。”
“呀?大人這是有了思緒麼?”
朝陽已經升了起來,再多的陰翳也該被驅散了。
鳴飛村裡也是一派忙碌。
水田裡邊,男女老少,能下地幹活的,都出動了。就是個幾歲小童,也能被使喚着拿秧苗。
他們聲勢浩大,抛秧的人也不免扭頭去看。
“這是誰啊?”
“他們有馬……”
“該不會是大老爺吧?”
水田裡,挨得近的兩戶人家竊竊私語。有小童則是拍起了手,“大老爺大老爺……”
而後,這孩子便遭了家裡一團泥點子,剛哇地一聲哭出來,又被急匆匆趕來的母親捂了嘴。
“這……小周,你有沒有覺得怪怪的?”
劉原牽着馬頭,朝移舟低語,“我們去九桑鎮,百姓也忙着采桑喂蠶,也忙得招攬客人買布……怎麼就說不上來呢?”
“唉……”移舟才一歎氣,劉原就差跳起來,“你可别嘲諷我是京城來的,不懂百姓疾苦?”
問題的症結,不就讓劉原自己說了麼?
“九桑鎮同樣是鄉野地方,可那兒能産出上好的布匹,布商也多。村裡進了生人,大家自然是先想到生意。
大人要是在縣衙裡,看到生人來——”
“那自然是來報案的……嘿,小周,别看你平時不聲不響的,看得這麼明白呢?”
“……”
移舟頗是無奈看着劉原:合着這位爺大愚若智呢?
過了那段水田,再往裡走,沒這多人,倒時不時能聽到村民用土話喊着人。
“水娃兒,鋤頭……”
話音剛落,便有一個瘦黑的孩子扛着柄鋤頭在田埂飛奔,看得人心驚膽戰,生怕不小心跌倒了。
可鄉下孩子出生便與土地打交道,在地上爬,抓着泥土就往嘴裡塞,不幹不淨也吃着的。等慢慢長出牙來,吃着地裡長出的糧食長大,輪到他們去種糧食,土地公都盡心呵護着每一個人。
他們在路邊等了會兒,照這情境,進村去,村裡約莫也沒幾個人。
水田那頭,又響起了漢子的罵聲,“挖了嗎?怎麼還沒水來?”
“挖了,都是照着阿爹說的做的……”
水娃也苦惱撓着頭,看阿爹的面色鐵青,趕忙道,“我再去看看,可能是水來了,沖了石頭把溝堵了。”
于是乎,衆人又看到一條瘦黑的閃電在田埂疾馳,沒了鋤頭,像是春日的燕子掠過。
連劉原剛出口的呼喊都帶走了。
“哎——”
劉原再定睛一看,也不知那孩子又紮哪兒去了,茫茫原野,隻有一塊塊不甚齊整的稻田,有些已經插上秧苗了,有些還秃着。
鳴飛村沒養蠶,但田間地頭也有幾棵桑樹,就連戴勝鳥也落在上頭。桑葉茂密也遮擋不住它頭頂華麗的發冠。
“咕咕——咕咕——咕咕——”
劉原等不耐煩了,便去和鳥兒玩,一人一鳥相互咕一聲。
“不能學它的!”
水娃也不知幾時來的,就從下面的土溝子爬了上來,年紀小,但氣勢十足,叉着腰,像極了秋日落光葉子的桑樹幹。
劉原想到了移舟跟許九癡的對話,那癡人反問一句:你能給桑樹看病?
這小子跟桑樹也差不離了。
水娃看他還笑,更是跺腳警告他:“你這樣,是要被罰的。”
“怎麼?是這鳥将屎拉我頭頂上嗎?”
“哼,我就跟你說不明白……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