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管午飯,洪阿達和八胡子收監的消息,暫且還沒往外透。
劉原吃飽了飯,便帶着移舟和衛家姐弟回去了。
不過,原該是在縣衙裡處理公務的應抒弘也跟着出去了一趟。
如此,便是衛三和劉原在前頭帶路,移舟和衛英手挽手走着,而大老爺則是慢悠悠跟在他們身後。這站位,一度讓衛英想要扭過頭去看看。街坊裡,有些壞脾氣的漢子會因着婆娘多邁了一步就惱火打人。她們這樣走在大老爺前面,好麼?
移舟倒不覺着什麼,安撫拍拍她的手臂,低聲問起了更多的細節。
“對了,上次我和劉大人看到了巴家有個孩子,大約是七八歲的年紀,虎頭虎腦的,很是機靈的模樣……”
“姑娘說的——”衛英被轉了心神,“約莫是巴大伯家最小的孩子。聽筐婆婆說,生下來的時候,哭得很有勁,都說這孩子長大幹活很有力,取了小名,就叫雷哥兒。”
——大力。
移舟原是在心中默默念叨了這個詞,不想百姓取名自有一方智慧,便含了笑,“上回看到他在玩個燈籠殼兒,是個活潑好動的哥兒。”
衛英也笑道:“嗯,雷哥兒投了個好人家。這些年,巴大伯幫着官老爺做事,家裡日子紅火,到了雷哥兒這一代,想着送學堂裡讀書,就盼着能中個秀才。”
“已經開蒙了嗎?”
“聽說找了好幾個先生,不過……還沒定下……”
說到此處,衛英欲言又止,移舟多少也能領會到。從前,縣衙裡沆瀣一氣,巴家扯着張大虎皮,自然是人上人,就算是老秀才,還不得由着他家來選?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不說八胡子已經收監,要是再查出巴家有什麼不好的,别說是開蒙了,隻怕雷哥兒沒了讀書的資格。
“你這孩子,再把燈籠踢來,壞了我東西,我可不饒你……”
巷口不像縣衙裡清靜,家裡做事吵嘴的,罵孩子的,比比皆是。
衛英認出這是筐婆婆的聲音,才要示意移舟,便看到個孩子抱着個燈籠飛快跑了,還不忘回頭做個鬼臉。
“你這倒黴孩子……”
筐婆婆拄着拐杖,追着出來,看着雷哥兒一拐進了家門,隻能扶着門檻歎氣。
衛英喊了她一聲,筐婆婆看她回來了,換了個笑,“英姐兒回來了啊?”
目光在移舟他們身上。
衛英上前小聲和她解釋道:“這是縣衙裡的大老爺,旁邊這位是大人身邊的劉大人,小周姑娘也是縣衙裡的能手……”
“阿彌陀佛,我說怎麼今天燒火的時候,竈膛嗚嗚的,原來是竈王爺說貴客要來……大人裡面坐,裡面坐……”
筐婆婆熱情,将院門敞開,忙不疊招呼他們。
移舟回頭去看領導的意思。
應抒弘不着痕迹颔首,移舟和衛英便自動退在一旁,由着他先進去。
筐婆婆家有兒子孫子,一家子的東西,還有養了一群小雞,叽叽喳喳的,像是在歡迎貴客。
人走進去,得到堂屋才有坐的地方。
應抒弘隻是站着,示意老人家在桂樹下說話便可,“老人家身體還好嗎?”
筐婆婆隻會石台縣的土話,由着衛三做中間人轉達道:“婆婆今年六十了,身子還好,就是下雨前,腿腳會疼。”
寒暄過後,筐婆婆也和往日一樣和他們拉起了家常,“天暖了起來,老鼠也跟着狂了起來。我今早找個東西,就看到衣裳被咬出了個洞。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咬的,不大不小,密密幾個,真是可惡極了。”
衛英下意識看了移舟一眼,移舟有穿越技能加持,是能聽懂老婆婆的話。古人說老鼠,老婆婆說老鼠,可能不隻是老鼠。詩經還說“碩鼠碩鼠,無食我黍”……想到此處,她下意識瞟了眼應抒弘。可惜,他聽不明白,臉上難得有一絲迷茫之色。
她暗暗噙了笑,衛英自然也瞧見了,輕咳一聲才接道:“婆婆倒是提醒了我。等會兒我回家,也看看家裡的東西是不是被老鼠咬了。”
筐婆婆也不留人,一行人到衛家的時候,好巧不巧,正好又看到了雷哥兒從兩家的院牆翻過去。
這一回,又被劉原一把提着衣領制服了,就像是拎着隻貓兒。
“嘿,你小子是屬老鼠的啊,天天往人家的牆角裡鑽。”
“嘿嘿……”
說也奇怪,雷哥兒也不惱,也嘿嘿傻笑着,“肉大人……”
“嘿,你倒是人小鬼大,上次還不會叫人,這次都能直接叫我‘大人’……想吃肉是吧?”
劉原下巴略擡,雙手一摸袖子,得意的笑險些沒繃住。今日出來得急,竟然将這重要物件給忘了。
雷哥兒也是個人精了,曉得他沒有,便巴巴望向移舟。
移舟肚子裡倒是有肉,衛英的手藝确實不錯,要是能開一家店——她發了月俸,總能去吃幾頓的。
猴精似的雷哥兒卻不去看衛英,眼神亂瞟,又突然提高了聲調,“啊……他們還等着我把球拿去玩呢……大人你們慢慢玩——”
話音未落,劉原便又笑着揪着他的衣領,笑着和衆人說:“原先上學堂的時候不曉得夫子怎麼知道我沒寫完課業,今日這麼一瞧,不是明晃晃的嗎?”
而雷哥兒年紀尚小,還沒能聽出劉原的畫外音,隻是一個勁地撲騰。
應抒弘便示意衛三進屋去,衛家不大,姐弟二人先行到衛三的房裡,隻見被褥箱籠都整整齊齊放着。
本是要走,誰知衛英又道:“前幾日我給你曬好的被褥是放在櫃子裡,你又拿出來了?”
那張深藍的褥子正四四方方放着,乍一看确實沒問題。
然而,經由姐姐提醒,衛三才回過神來:“我沒拿出來……”
衣櫃被人動過。
想到剛剛筐婆婆說的老鼠,莫不是就是家裡遭了賊?
衛英立刻就要上前去,衛三也反應過來,拉了她一把,将她護在身後,悄聲道:“阿姐把劉大人請來,我先在這兒守着。”
衛英心有餘悸望向那把被動了的鎖頭,握着弟弟的手臂,眼裡盡是懇求之意,腳步也沒停下。
而劉原聽說了這事,便将雷哥兒往旁邊一放,闊步朝衛三的方向去。
見狀,雷哥兒正要溜走,誰知衣領又被人揪着。
應抒弘也攬着雷哥兒的肩膀過去。
劉原和衛三上前去,用刀鞘挑開了箱蓋,隻見裡頭是疊得齊整的衣物,再往下一戳,也都是軟的,并沒有藏着人。
不過,确是戳到硬物。
“我記得,是阿姐幫我收拾好放進去的,不會亂的……”
怕自己記岔了,衛三也請姐姐上前來,衛英更是确定道:“左邊放的都是你往日常穿的。這幾件新的,我知道你舍不得穿,就放在了右手邊,怎麼反了?”
移舟也随衛英的話去看了衛三拿刀的手,确是右手。
隻見衛三不大好意思摸摸後腦勺,“我……從小都用的左手,但被我阿娘給改過來了,說是用左手不好……”
移舟默默颔首。幾千年過去了,她小時候還有一堆的營銷号說,慣用左手的人更聰明呢。
時代的風,總是不知往哪個方向吹,隻将人們的臉皮刮了又刮。
衛三将刀别着,才将衣服小心抱了出來,轉身要拿底下的衣物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隻一個勁重複着:“不……大人……我……我……”
他支支吾吾,面色為難,劉原便樂了,“怎麼,你的箱子裡又不大,還能藏下一個小周嗎?”
劉原是能在半夜三更将人從墓地挖出來的人,便自告奮勇上前去,掀開一看,更是一樂,“呦,小爺自離了京城,倒是有些日子沒看過這些好東西了。”
一聽說是好東西,就連是雷哥兒也要湊上前去。
木箱不大,除了上頭是衣物,底下竟鋪了厚厚一層銀子。
搬出來一數,竟有二十錠,在日光下,閃着耀眼的光芒。
雷哥兒的眼珠子也轉個不停,想走,奈何衣領還是被人揪住。
這一回,輪到應抒弘來問話,“看到人來過這屋子嗎?”
“啊?”雷哥兒搖搖頭,但眼睛眨巴得厲害。
應抒弘便從桌上拿了一錠銀子,徑直怼到他的懷裡,“摸一摸。”
雷哥兒:“……”
不說是雷哥兒沒反應過來,劉原更是笑道見牙不見眼,“大人,你說他一個幾歲小兒,能摸明白嗎?這種小事,還是讓我來代勞吧……”
“我當然能,我在家還摸過比這還多的銀子呢……”
說着說着,雷哥兒更是挺直了腰杆,也昂着腦袋。小孩子眼裡最容不得别人說他不是。雷哥兒絲毫不知三言兩語間就将家底露在衆人面前,更是一舉加重了自家嫌疑。
劉原沒笑順暢,便倒吸一口涼氣,更是活生生氣笑了——擺着的銀子,已有二百兩。他家的銀子比這還多,那也得三四百兩了。
巴家在衙門裡的月錢,一個月才半錢銀子。巴家也沒田地可種,一家子幾口人,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攢個幾百年吧。
想到此處,劉原冷笑:“那可不是麼?像銀子這好東西,多起來,都能讓鬼來推磨……”
“鬼……”